“谢尔比先生。”那个耿直的小子呆呆愣愣,代他道歉的是安娜:“万分抱歉,我们总是惹出一些麻烦。”
算你们有自知之明。
虽然秦野不怎么喜欢孩子这种冲动,不讲道理的生物,但那种侮辱谁能忍?谁该忍?听了那些辱骂内容,如果他不予以反抗,恐怕秦野就得从别的角度感到担忧了。
他道:“无妨,下不为例。”
安娜狠狠剐了布鲁诺一眼:“听到没有?”
两人开始互动了起来,一个看似责备,一个看似讨饶,落在秦野眼里,让他会心一笑,在下城区求生存的两人,布鲁诺过于耿直,而安娜也没有插手街区前进的方针的本事,但她绝不愚笨,她的聪慧多体现在对内上,她一个人就能把一整天街区打理的井井有条,这种类似管家婆的身份当久了,让安娜获得了一些对人情世故敏锐洞察力。
她看得出来,秦野没有责罚他们的意思,现在不过是想要顺水推舟,插科打诨,就这么把事情翻篇了而已。
果真不一会儿后,安娜就亲昵地挽起布鲁诺的手臂。
这阵的门酒吧无大事发生,两人也是难得看到这群人安定的样子,说是安定,在常人眼里不过是一如往常的混乱罢了,更加熟悉门酒吧,经常在这里承接一些酒吧内清洁工作的安娜一眼就看出了这里的变化。
她眨了眨眼,一抹玫红若隐若现,观察着四周。
这里的陌生面孔陡然增多,他们似乎都不是某条街区的人,看穿着打扮更像是流浪汉……这可是相当罕见的,门酒吧除了官方的人,明面上的规矩不会排斥任何人进入,可流浪汉没有消费能力,在门酒吧又通常没法创造什么价值,只有部分壮劳力可以在这接到一些苦力活。
可现在,流浪汉们居然在这里获得了一片歇脚的地方,虽然他们多面对的是敌视的目光,却也不妨碍他们抱团取暖。
他们有的正在委托板前看着什么。
安娜有些好奇的问道:“流浪汉们为什么要去看那块板子?他们能在酒吧做什么生意吗?”
“附近的居民发布的委托,找猫,跑腿,钟点工,家务活,大多都可以。”
安娜一呆,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秦野笑了起来道:“有什么问题吗?”
她嗯了一声,拖着长音道:“以前那块板子发布的,一般是一些交易请求,或者暴力委托,像这种风格的委托,好像和这里格格不入,而且很难想象会有人把这些事情发布在门酒吧,我在外面接一些清洁钟点工的工作的时候,他们部分人很讨厌门酒吧。”
“那当然了,这就是这几天布鲁诺辛苦换来的。”
安娜更有些傻眼,她看了眼自己的弟弟,在安娜的目光下,布鲁诺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道:“这都是谢尔比先生的主意,我只是拿着一份传单挨家挨户的跑罢了,为此还吃了不少白眼,我说不上这到底有什么用处。”
秦野耐心地解释道:“你们那条街区是下城区,居民们最不反感,接受度最高的,你们从来没有偷抢过他们的一分钱,又是孩子,可以说,下城区唯一可以做这门营生的只有你们,这些委托,可以你们做,也可以流浪汉去做,本质上没有区别。”
安娜思考片刻,摇头道:“我不是很明白。”
秦野也觉得无所谓:“嗯,这方面由罗德里克负责,你可以去问他。”
听到罗德里克,这个爱憎分明,没什么城府的女性脸色当即就垮了,她找了个理由,说是要去委托板那边看看,便告退了,这幅对罗德里克的冷漠态度让秦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向布鲁诺问道:“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嗫嚅道:“我,我也说不清楚。”
秦野只能摇头,他和孤儿街区接触的时间不长,他们倒是也不难了解,虽然看上去,布鲁诺有拳头,耿直,安娜心思细腻,罗德里克有城府,有想法,有能力,其实这仨都多少有些楞头楞脑,最后也就随他去了。
恰逢此时,说罗德里克,罗德里克便到了,秦野便把他们两个带到了办公室内。
罗德里克奔波三日,做了伪装,以免有人认出他是里德家的罗德里克,弄的灰头土脸,风尘仆仆,难掩疲惫,眼神却熠熠生辉,散发着光彩。
布鲁诺给他倒了杯水,他一口气便仰头喝完了。
这时,秦野才想起来,作为这里的“老板”,他的这间还少了个打下手的秘书,或者说仆人,可惜从他来干活以后,阿芙朵便很少再客串那个女仆角色了,看不到那巍峨山峰撑起震撼风景,属实人生一大憾事,尽管进化之路忠诚的保存了关于她那副打扮的记忆,眼见为实和记忆还是有一些差距的。
秦野一开始还以为是她看穿了自己居心叵测……根据她的说法,她实在不愿意以那副打扮出现在小辈面前。
尽管那副伪装没有任何暴露的地方,在小辈面前多少不成体统。
而且,秦野总觉得她跟工作无关的,更乐意宅在家里,她似乎不愿意把头上的羊角藏起来,那让她感觉不太舒服。
拉回思绪,他坐在老板椅上,把玩着玻璃杯,他问罗德里克:“调研做得怎么样?”
两人都等待着罗德里克开口,这个十五岁的孩子缓了好一会才拿出三分同样的文件,组织好语言道:“我对流浪汉的看法依旧不变。”
“流浪汉?”布鲁诺好奇地问道:“什么意思?”
罗德里克用眼神征询了一下秦野的意见,见他不反对,便把文件递给布鲁诺——他准备了三份,本来还有一份要交给安娜,随后他解释了起来。
大体是,罗德里克认为他们应该跟其他街区一样,一起做生意,秦野却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下城区的所有街区都气数将尽,命不久矣,他们不仅不能成为街区,还要对抗街区,抽尸踏骸,扒骨吸髓,只要他们动作够快,就能从街区身上拿够好处。
这种言论,对罗德里克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他实在无法想象,像下城区所有街区加起来,是多么可怕的庞然大物,他们怎么会死,秦野怎么敢断定他们会死,秦野告诉他,气数将尽只是个夸张的说法,恐怕街区还将存在很久,但街区的生存空间将在未来持续受到挤压。
同时,秦野还指明了一条路:既然罗德里克想赚钱,不如去拉拢流浪汉。
他坐下抹了把汗:“我不知道奶奶是怎么跟你交代的,流浪汉对我们有恩,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的流浪汉,要么是没法加入街区的老弱病残,要么是不愿意受管束的刺头,野性难驯,他们有的比街区的人还要残暴凶狠,就比如这段时间被放进我们街区的那些家伙。”
“他们好吃懒做,有些从帝国不知道哪个星环过来,要我们尊重他们的习俗,不分昼夜的举行一些仪式,谁都不得清净,还有一些擅长偷窃,手脚一个比一个不干净,还有一些差点把安娜逼疯,我们之中她最爱干净,他们在的时间,安娜受的是什么样的苦,她自己最清楚。”
秦野边翻阅着文件,边倾听着他的观点。
不得不说,这份文件简明扼要,简练的不像个孩子能写出来的,应该确实不是他的手笔,而是他提供意见,再由库洛姆那边手下代笔的。
罗德里克继续道:“在这种情况下,我断定你的规划不会奏效,如果我的感觉没错,你是要靠凝聚流浪汉,来把街区挤出门酒吧,可他们目光短浅,自私,极度无知,他们无法被组织起来,不然他们早就是一个新的街区了。”
而秦野颔首,示意自己在听,继续阅读着文件。
文件的后半段,笔墨着重叙述了下城区街区所撺掇的利息是多么惊人,是多么的无本万利,他们的发展是多么如日中天。
随后罗德里克道:“他们根本不会记得你施下的利惠,只把吃下去的东西当成拉出来的一泡屎,因有利而来,因无利而散,所以我们不如,把他们当做一门生意。”
随着书页内容渐尾,尾声是一个方案,怎么去做这门生意的方案,与此同时,罗德里克脸上浮现出狠厉。
“.......”秦野合上了文件,放到桌上,觉得教育大业任重道远。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考虑阿芙朵说的,如何在帮助他们的同时,避免他们变成一窝硕鼠,毕竟他们的观念根深蒂固,善恶观念在下城区的腐化下,逐渐变得模糊而极端。
如果没有阿芙朵这层额外的要求,秦野是懒得去管的,让他一个本来的路灯挂件去教人诚信友善,属于是误人子弟。
所以秦野才头疼,不过沉思片刻,他也有了想法。
他道:“首先,我并不知道你们的街区和流浪汉之间有什么瓜葛,我看中他们,不是因为所谓人情,而是他们身上确实有一种我们需要的强大力量。”
“还有,想想看,下城区街区的掌权人士有什么过人的力量吗?他们只是把手指握成了拳,人多势又众,他们制造压迫,又给人们提供了解决方案,以保护为名义停止自己的明面上的压迫,并向人们收取费用,凭空捏造需求,兜售焦虑,这能叫生意吗?”
“你们为生存去作恶,是无可奈何,可你们现在不作恶也可以生存,那你们和海格共助会的区别只是名字不同了,你们何必无故让自己的人格蒙尘呢?”
两人同时愣住了,布鲁诺陷入了沉思,而罗德里克脸色有些铁青。
他道:“可流浪汉不堪大用是现实问题,他们连把手握成拳都做不到。”
上套了,秦野微微一笑,对方只要把这话接上,那他就可以被说服。
“只能把手握成拳的是街区,手又可握拳,又可成掌,又能是指的,才是人。”秦野满脸认真:“我们要做的不是打造一个铁血的街区,而是把一些东西还到本应该拥有它们的人手中。”
然后罗德里克的脸色更难看了,秦野完全都能看出他在想什么,这家伙一定在想:怎么这老东西比自己还幼稚,就差骂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了。
你以为我想......秦野保持神秘,道:“时间会证明一切,你可以照做,反正就算失败,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我可以保证,就算我身陷囹圄,也一定会保证你们有路可走,这不光是对你们的承诺,更是对我老友的承诺。”
饶是他这么说,罗德里克还是将信将疑,秦野趁热打铁。
“我不否认流浪汉这一身份带来的多重麻烦,但同样的,从所谓的现实意义角度来说,流浪汉里同样有不少值得称赞的家伙。”
“他们是处境艰难的老兵,时运不济的破产者,世上苦难千万种,可他们仅仅只是秉持着作为人类最基本的道德生存着,他们有力量,但不和街区同流合污,不欺压比自己更弱小的流浪汉,可以说,他们跟你们一样,都不愿意让自己坏的彻底,在下城区彻底堕落。”
这下,罗德里克没有感同身受,却引起了布鲁诺的共鸣,他止不住地点头,随声附和。
这下,罗德里克也没有办法了,他表情狰狞,随后又放弃挣扎了:“希望您能遵守承诺吧,谢尔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