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野穿带着内甲走在回家的路上,刚走上坡就收到了一条文字简讯。
只有文字,没有声音没有画面,有些不符合这个聚集地里人使用终端的风格,简单到甚至没有署名,隐藏了发件人。简讯只有一个单词:“过来。”
秦野站定身子,略略思索片刻就知道是谁在玩这出了。
普罗教授,这种行为最符合他的风格。
不过他主动找上秦野却是罕见。
“就不能早点说。”秦野暗骂两句,又转身一瘸一拐艰难无比地下了坡。
……
普罗教授所属的建筑里昏暗无比,看不到半点灯光,只有虚掩的大门抓到了一缕月光。
但他能察觉到这里有人的气息,普罗教授和他的助手伊芙就坐在一片黑灯瞎火里,秦野打开眼镜的夜视功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有何贵干?”
在这里生活的时间踏入第三个月后,秦野对一些人也懒得再保持那副客客气气的模样,一方面他们压根不在意,装模作样反而落了俗套。一方面秦野知道某些人的底细后,也很难发自内心的对他们尊重起来。
比如眼前这个普罗教授。
普罗没有带外观投影,苍老的面庞在夜视镜里显得更加衰老甚至是狰狞。
他忽然道:“我一直在观察你。”
“我知道。”秦野无所谓地道:“那些时时刻刻调向我的摄像头,时不时就盘旋在我头顶的隐形无人机,我都知道。从我跟梨花老师锻炼第一个月以来我就发现了。”
“我可以理解,毕竟萨塔克将军如果对我完全放心,任我在聚集地里自由不受限制地行动我才要担心他别有用心。”
普罗道:“不是萨塔克,是我在监视你。”
秦野的动作一滞,眯起眼:“什么意思?”
普罗教授没有回应疑惑,反而突兀地道:“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吗?”
秦野毫不犹豫地道:“想。”
“我也想,我从没有赶上第一批航班以来每时每刻都在想。”普罗教授不是政客,也不是如萨塔克那样的老狐狸。作为一位科研学者,他可以轻易吐出各类晦涩艰深的词语,却很难在与人对话博弈时组织起什么意味深长的语言。
他思考片刻,像是放弃了般摇了摇头,让自己的助手代劳,伊芙道:“但萨塔克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有机会离开圣泰伦。”
“以前圣泰伦被遗弃的遗民想离开,聚集地里也有人想要离开。”普罗身体前倾,接话道:“他是怎么跟你说的?我们这里的人想赎罪,所以自愿留在想要尝试监测空间通道状态,尝试修补空间通道?屁话连篇。”
伊芙推了推眼镜,以与普罗的激愤相反的舒缓语气道:“当年舰船满载,双方都承诺他们会乘上第二艘航班,航班会把他们安全送到其他星环。结果没有第二艘航班,没有任何一艘舰船有尝试返航圣泰伦的动向,他们被遗弃了。这笔血债被不约而同地算在了对方的头上,成为了‘自然损耗人口’。”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但萨塔克将军和联邦政府一样遗弃了他们的人民。”
秦野神经一紧,他同样身体前倾道:“那些遗民们到底是怎么死的,谋杀?”
“死于星屑风暴,但也可以是谋杀。”普罗道:“他们曾经以最谦卑的姿态请求萨塔克提供庇护,同时寻找回家的方法,但萨塔克拒绝了?他用尽手段把遗民逼成暴民,让他们在荒野上自生自灭,把永恒战舰下方的荒野和城区隔离开来,并只提供最低限度的物资帮助。”
“等等。”秦野忽然打断了他道:“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跟你是一路人,你想走,我也想走,我们只能偷鸡摸狗在这儿暗戳戳地当贼,如果你不敢听……”说着,普罗抬手对着半掩的大门,不言而喻。
秦野沉默了,他在心中衡量着,最终抹了抹嘴巴道:“然后怎么样了?”
“其实事情到这儿,他还是我熟悉的萨塔克,他就是这种人,屠夫,刽子手,冷血到了极点。”普罗幽幽地道:“他要对付在圣泰伦幸存的帝国人,维持圣泰伦的稳定,使这些手段我都看得明白,当时的他也想积极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那时空间通道的情况还不像现在这么糟糕,所以我们都认为就算永恒战舰本身无法行动,舰载的次级穿梭机也可以把人全部送出去。”
“上到永恒战舰,我们犯了难,穿梭机的机舱位置在永恒战舰前端,而前端已经怼穿了空间壁垒,部分深入了外空间,那里的星屑浓度惊人,我们当时手上没有足够的设备深入,就算有,进去的人也要承担相当的风险。”
秦野不确定地道:“所以,萨塔克去了?”
“是的,萨塔克将军亲自前去了。”伊芙道:“虽然他的手段令人咋舌,但在战场上,他永远会是第一人。”
普罗接着道:“他孤身一人深入了永恒战舰前端,我们都在翘首以盼,期盼他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但他回来以后告诉你们,你们都回不了家了。”秦野道。
“比这更糟糕。”普罗冷冷道:“原本的萨塔克和我们一样归心似箭,如果不是当年联邦人以为他和帝国公主都在永恒战舰的第一次对撞中丧生,他早就凯旋而归了。可,从战舰前端回来以后我们就再也看不懂萨塔克了。”
“你能想象一个荣誉加身,敢载着满船将士去和帝国人决死的将军突然变成了一个满嘴仁义道德的道德贩子?他打服了聚集地所有帝国幸存者,然后要求所有人握手言和,共创美好未来。他亲手造成了数十万人的死亡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之后却变成了一个最虔诚的信徒,要用生命赎清自己的罪孽。”
“他嘴上变成了一个圣徒,对那些受困的平民却更加严苛,最终放任他们在风暴中灭亡。”
“他的行为处处充满矛盾,处处充满不合理。人人都说我是疯子。我的大脑确实有事需要镇定剂才能保持安定,可在觉得萨塔克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个疯子。”
秦野略略想象一下都觉得那画面太诡异了,他忽然觉得有些发冷,夜视功能的幽绿视野突然变得诡谲起来,他吐了口气道:“萨塔克在战舰上到底看到了什么?”
普罗教授道:“他只告诉我们机舱在爆炸中毁坏了,其他的一概不提。”
“我们不知道他在隐瞒什么,只知道他一定藏着什么东西,竟是藏了二十余年。”
秦野若有所思,他忽然道:“为什么选择三个月后的今天跟我说这些,你们是不是从我身上发现了什么?”
“虽然你很蠢,但有时候你也很聪明。”普罗给伊芙使了个眼色,一片乌漆抹黑的环境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反应过来的,调出了全息投影。
伊芙解释道:“三个月前,永恒战舰的监测系统开始给我们发出信号,信号没有什么意义,一开始只是一团乱码,后来我们解析了这些乱码,它们其实都是两串相同的相对坐标。一个指向永恒战舰,一个指向我们目前无法得知确切情况的位置。这两个地点有什么东西在互相响应,这种响应行为被系统监测到了。”
“这种现象的出现是有规律的,一是这个情况是从你来到之后开始出现的,二是……通过观察,会在你做出某些特定举动的时候出现。”
秦野心里一突,他问道:“比如?”
伊芙垂下眼帘,低声道:“我不知道,我们只能通过一些痕迹去猜测,譬如在你周围四下无人的时候,在你身体紧绷的时候,在你陷入危机的时候。但具体这些时候你做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
听这描述,多半是他在使用丝线的时候。
他们所说的那个位置地点难道是盔甲所在的星海上?如果是,那个地方又为什么会和永恒战舰上的什么东西发生响应?
秦野思绪繁复,普罗教授却不给他多少思考的时间,教授一把关掉全息,对着秦野突然发起疯来,他疯癫地地道:“刚刚说的和接下来要说的,你要么烂在肚子里然后帮我,我们一起离开这鬼地方。你要是更想相信萨塔克,那我也拦不住你。”
“不过要警告你,你要是相信萨塔克,那我们就只能一起在这个鬼地方老死,我无所谓,我本来就要死了。你还有大半辈子可活。”
面对普罗没什么威慑力的威胁,秦野笑了笑问道:“说起来我还是很好奇,这里的家伙大都正值壮年,可他们的求生欲都不如你强,你图什么?”
普罗教授突然又冷静下来,冷漠地道:“别问那么多。”
秦野也习惯了他的疯癫,无所谓地道:“好吧,你要我做什么?先说好,我跟你们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在日常生活,什么也没做,什么响应更是扒瞎。想从我这儿问出点有用信息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此时和他对话的是萨塔克、斯诺或者山星,他们一定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并想方设法的从他嘴里得到其他信息。
然而无论是普罗还是伊芙,都是没有什么心眼的科研学者,他们只是失望地叹了口气便接受了秦野的说法,没有再追问可能有关于丝线的问题。
半晌过后,普罗才从这种低沉中缓过来,他重新振作地道:“我认为突破口在永恒战舰,我们必须搞清楚当时萨塔克在战舰前端都看到了什么。”
“怎么做?那可是萨塔克。”秦野没有见过萨塔克出手,但从他人对萨塔克的态度和描述中就可窥得一二。一个顶着世界最强名号的人可不是秦野惹得起的。
“靠你去做事,把那些半死不活家伙的魂勾出来。”
秦野道:“不用你说,我也是在这么做的。”
“那就这样吧,我们要等,等待一个机会。”说着普罗一摆手道:“还有,每天空出点时间过来跟我学点东西。既然要跟你合作,我真不希望和我合作的是个白痴,一问三不知。起码对一些东西要有个基本的概念。”
秦野求之不得:“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