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最朴实可靠的自然规律,用在圣泰伦却并不准确。这颗星环因为外空间的影响极度混乱,随时可能极昼,又可能随时切换成极夜。
秦野待在这里的第一夜就亲眼观察到了这种奇妙的现象。雷暴、冰雹、暴雨......能想象到的极端天气都在短短一夜内反复更迭。
所以尽管秦野非常疲惫,却没能睡得太安稳。好不容易昏沉入睡,他又莫名感受到了亮光,秦野以为自己入睡前没有遮住天窗,朦胧间想要起身,却想到自己早就把门窗都拉得死死的,怎么会感觉到如此明亮。他睁开眼大吃了一惊。
秦野骤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离开了房屋,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往外瞧去,外边是无边宇宙,巍峨的星体点缀着黑色的景,这惊鸿一瞥让秦野仿若身体失重。他像是鬼压床般地一震,以为自己要坠落深渊,却发现身体踏踏实实的坐在一条浅浅河流里。
目光脱离宇宙拉回身边,只看到自己身处一条极为宽阔的平静的河流里。河水清澈,有似鱼非鱼的生物快速窜动。
第二次苏醒在陌生的地方,秦野要镇定许多。
他越看越觉得自己在梦里,要不无论如何都没法解释他现在身处流淌在宇宙中的河流里这件事。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视线终于偏离了外界的斗转星移,投视在同样身处河流中的一个黑影。
黑影就在正前方,秦野凝神望去一眼看清了那是什么:黑影有着人的轮廓,全身覆盖在黑色的铠甲里,铠甲泛着黑色光泽,状似中世纪的铠甲。材质圆滑无比,像面镜子。更准确地形容,应该说他像永恒战舰撞出来的那些空间实体,看不出半点瑕疵,仿佛没有摩擦力。
它静静地伫立在河流正中央,看上去是何等诡异和危险,但奇妙的是,秦野对它生不出任何警戒之心,反而受莫名的情绪驱使朝它走去。
起初,他们的距离的确拉进了一些,但很快,秦野就发现无论他怎么前进,哪怕盔甲一动不动,他们之间的间隔也不再缩小,就好像夸父追日。自己脚下的河水永远平静幽远,对方脚下的河水奔流不止,源远流长。
秦野挠了挠头,站定脚步。
就在这个距离,他已经能够真切的将对方纳入眼里了。
对方抢先他一步“说”道:“不要相信萨塔克。”
盔甲面上没有嘴,下面也看不到组织,就这样虚无缥缈地继续道:“别担心,你是非凡的。”
随后,如镜面般的盔甲“溶解”,黑色的流体物质淌下,再顺着身体组织逆流回来,组成了新的姿态......秦野的姿态。
它竟跟捏橡皮泥一样,捏出了另外一个栩栩如生,除了颜色之外看不出区别的“秦野”!
能看得出来它还想告诉秦野些什么,但还不等它继续,秦野突觉失重,好像天外星宿终于想起了自己在物理层面的作用,运起无法抗拒的力将秦野拽向了深暗的远处。
............
真是一场离奇的梦......秦野悠悠转醒,恍恍惚惚间,他开始回忆那场梦的细节。
太过真实了,真实到身处其中时秦野完全感受不到那是一场梦。他也不认为那是单纯的梦,梦里存在的事物怎么会警告他小心萨塔克?
就在他闭着眼思考时,突有声音直接响在他的脑袋里:“看上面。”
秦野睁开眼,瞬间吓得亡魂大冒,险些被出人意料的吓人场景惊出国骂。
一颗女性的头颅从天窗上垂下,浓密的长发遮天蔽日,连阳光都吞噬的七七八八,看上去无比阴森,无比诡异。
旋即“女鬼”知道秦野注意到了自己,便改变倒悬的姿态,极强的身体素质和核心力量支撑着她把头探回天窗外,再一跃而下,跳下了并不高的狭小舱室。
是伊丽莎白,她换了一身适合运动的白色便装,修身又利落,非常朴素。她披头散发,纤细的手臂与胸口平齐,上面挂着一套衣服,左手还像专业的侍者一样,端着餐盘,秦野看不到碗里装着什么,但能闻到其中散发出的诱人食物香气。
她干脆利落的放下衣服和早餐,再干脆利落地保持着完美的姿态,行了一礼,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秦野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似乎觉得秦野这副表情很有意思,如鸟莺啼鸣般,脆声笑了起来。
秦野揉了揉眉头,把不太文明的脏话咽了回去,生硬地道:“早上好。”
“早。”少女愉快地回答。
本就不太美好的早晨因为这个插曲雪上加霜......秦野本想这么说,但他发现,自己对那个女孩顽劣的举动根本没有心生怒意,也完全不会感觉反感。不如说,她的出现驱散了秦野心中原本萦绕不散的阴霾。
真是个如太阳般温暖美好的姑娘。
不过,秦野虽然向来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和一些有特殊癖好的特殊人群并不一样,他对于伊丽莎白的存在感到欣喜,但并无其他任何不应该有的东西。
女孩的声音打断了他飘忽不定的思绪道:“妈妈给你做的衣服。”
想着一些有的没的,秦野接过衣服,将其摊开。这是一套黑色便服,上面没有商标,用料上等,应该是手工缝制,做工十分精巧......他想起了那个外表五大三粗的女性,这居然是出自她手。
她与萨塔克真是般配,都是一样的粗野外表,一样的内在纤细。
再看向一边的餐盘,内容不算丰富,两块蔬菜三明治,碗里装着的是汤色乳白色,撒了很多胡椒的鸡肉浓汤。
用调羹轻舀起,轻轻一抿,浓郁的香气和恰到好处的辣感瞬间驱散了旷野早晨无处不在的寒意。
真不错,果然入口即溶的能量棒是不能被称为食物的。
秦野端着饭碗,一勺一勺地?着浓汤,而少女保持着对他的好奇和打量,好像在看什么珍惜动物。
而这也是秦野第一次静下心来在内心描绘伊丽莎白的样貌。她留着一头极为漂亮的金色长发,多半时候会扎成一束马尾,就比如现在,她将散发一挽,挽过娇嫩的,骄傲扬起的脖颈,细嫩的皮肉仿佛被阳光拂过.....大概是太阳刚跨过晨昏线时,阳光透过森林朝雾时的柔和之光,令人感到雀跃。
她的脸庞就如同她的色彩,温暖,带着些许孩子特有的婴儿肥,恰到好处,俏皮的像一头饱饮朝露的小鹿,这么形容来,倒是颇觉得贴切,眼角向上勾去,总显得无辜,楚楚可怜,说窈窕,还是蕴含了些属于孩子的天真和天然野性。
健康,匀称,活力十足。
秦野看着她,思考片刻后想问一问她关于那个梦,虽然他不指望着从女孩嘴里得到什么答案,但起码可以旁敲侧击地问出这里的人有没有出现过类似的问题......或者说症状。
但下一秒,就有什么东西阻止了他的询问。
他的下颚像是被某种不可视的力量焊起来了一样,只要他保有询问问题的想法,就会被阻止发言。
然后两人面面相觑,女孩似乎是害羞了,在秦野不加遮掩的目光下,她没有逗留,腼腆地笑了笑,甩着被自己扎成流光的马尾离开了。
独留秦野一人放下碗筷,他坐在椅子上,擦去额头上沁出的汗,握紧了因恐慌而颤抖的手。开始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自己精神分裂,还是其他的怪力乱神。
秦野尝试着在脑子里和那个靡靡之音沟通,可一切只像一场幻觉,他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他叹了口气,决定出门寻到萨塔克再做打算。
叩叩的敲门声,萨塔克的声音十足巧合地响起。
简单的寒暄后,萨塔克推开门,看了眼秦野,奇怪地道:“看上去,你在这里待的第一晚不怎么愉快……出了什么问题吗?”
秦野脸色苍白,挤出一个笑容道:“不,没事。”
萨塔克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追问。
两人并肩走出舱室样的房间,直接来到了空旷的地界,迎上了恰好早晨准备工作的高峰期,以及这里住民打量的目光。
那些人里,有工人打扮的,戴着安全帽的五人小队,有务农打扮的两位女性,一些开着重型车辆,运载大型器械向下开去的家伙......他们全都在打量秦野,或好奇,或兴奋,或漠不关心,总归没有包含恶意。
秦野猜测,可能因为他现在的外貌仅有十三岁,再有警觉意识的人,对于孩子都会天然的放下戒备。
“感谢你提供的早餐。”
“你应该感谢斯诺,我的妻子,她负责这里所有人的伙食。”萨塔克爽朗地笑着。
“今天应该做什么?”
“上学。”
秦野掏了掏耳朵:“上学?”
萨塔克点了点头:“既然你打算,或者说只能在这里生活,那起码也要掌握联邦通用语,帝国官方语的其中一种,不知道在你们那是怎么样的,在这里,古语是不折不扣的小语种,甚至可以说的上方言。”
“我来自第七扇区,而普罗教授在考察文献时会涉猎到一些小语种所以会讲,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帝国人,跟联邦方言的发源地根本不搭边,你不能指望在这里用古语和其他人交流。”
秦野发现自己确实忽略了这个问题。
他的沉默让将军误解,以为他在抗拒。萨塔克撇嘴道:“这方面,你倒是很够格当我女儿的玩伴,她也厌学。”
秦野其实并不讨厌学习,不如说正中他的下怀,想要快速了解一个地方,学习无疑是最快捷的方法。
不过随后,秦野注意到了一个更值得提起的问题:“这里也有学校?”
“山星先生是这里唯一的老师,他坚持把自家后院称作学校,虽然学生只有伊丽莎白一个,这么说来,他当初也并不是自愿留在这儿的。”萨塔克做回忆状:“他是帝国方的教师,后来转行当了记者,恰好接到了有关圣泰伦的采访邀约,大撤离时,他没能赶上帝国方最后的航班。”
“联邦方拒载,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虽然自称是个中立记者,并未撰写刊载过任何不实信息,但联邦方可不会相信帝国人之于联邦的中立。”
秦野接道:“所以他就被迫留在了这里?他应该很想离开吧。”
“不。”萨塔克摇了摇头,脸色怪异:“他...从结果来说,他应该是最喜欢这里的人,毕竟星屑改变了圣泰伦的环境,让本就没有经过多少工业摧残的圣泰伦的自然生态更上一层楼,他是个喜欢自然的人,喜欢到有些怪异了。”
秦野点了点头,没有太在意,他们向外走去,几乎走到了聚集地边缘,向右看去,最远处的若隐若现的林地,向下则刚好能看到那处工业区。
看到那处塔吊,秦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个山星先生,不会就是昨天在那上面唱歌的那位吧?”
两人站停在一处最有生活气息的小院子前,萨塔克推开了木质的小门,他用微笑回答了这个问题。
“......”秦野也只能沉默以对。
走进院子,一个男人正在中央迎接,那是个和秦野预料的不同,穿着通体墨色长袍,留着黑色长发的儒雅男人。
“恭候多时了。”男人风度翩翩地道:“我是山星。”
山星朝着萨塔克点了点头,两人没有过多交流,将军便离开了。
“他跟我说跟一些关于你的事,而且他还有工作,所以就先离开了。”山星温和地解释道。
没有看到预想中污浊画面的的秦野不动声色地驱散了脑子里有些精神污染的念头,道:“我是秦野。”
他注意到:“您也会说,额,第七扇区的语言?”
山星笑着道:“是,我是帝国人,不过是个例外。我很喜欢钻研。”
秦野环顾四周,有些疑惑,道:“听说伊丽莎白也是你这里的学生?她为什么不在。”
“喔,这里其实所有人都是我的学生,当初的萨塔克将军,来咨询过我,如何消除联邦人和帝国人之间的隔阂,我给出的答案是,了解双方的文化,而要了解文化,学习双方的语言是必不可少的,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山星怀念的笑了起来:“一开始并不顺利,等到两派人打腻了,打到不想再打了,他们才能好好的坐下来的听我讲一堂课。”
“至于伊丽莎白,她可辛苦了,每天起床都要固定学习礼仪,礼仪之后来到我这小院,上节文化课,文化课结束后,又是另一个师父的战斗技巧训练。”
其他的秦野倒是能够理解,就是这礼仪课......他忽然想起早上女孩像是被夺舍了一样的文静举动,原来那是在践行礼仪课学到的内容吗?
“在这地方,学习礼仪给谁看?这里难道还有上流人士的上流聚会吗?”
课桌椅就放在小院外,他示意秦野坐下,并无奈的解释道:“当然没有,或许是斯诺女士想让女儿保持她传承下来的贵族风度?”
贵族风度......或许那个女士年轻时非常貌美吧,虽然也不能默认贵族风度与他心中的美丑挂钩就是了。秦野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