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秦野来到了那家购置了无数尖端医学设备,却没有医生,也没有病人的医院,只有赋闲于此的公务员,这也是秦野见过第一个名义上是公立公众服务设施,却在门口立着闲人免进牌子的医院。
秦野下了车,从架势位开始绕行,绕到后方,拉开车门,弯下腰,做足了侍者和司机的姿态,事实上,他此行的伪装身份就是一个司机。
那又是谁有足够的资格让他秦野亲自当司机?在现实世界里只有两位,一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中枢管理员,另一个当然就是只属于他的女孩。
披着长袍,肩头绣着长空鸽的帝国贵族女性下了车,被他轻轻挽起手臂,姿态极为拿捏,矫揉造作,秦野低下头忍住笑,把她扶到了门口才放下,他小声地道:“现在满意了吗?我的小公主。”
“还没呢。”伊丽莎白维持着帝国高级官员该有的严肃,又语气狡黠地道:“在我高兴起来之前,你可得用心让我满意。”
秦野无奈地道:“好好,我的小公主。”
“我现在是行政副官,帝国人就算是再亲昵的对象也不会用开玩笑的语气称呼其为小公主,那是对皇室的蔑视,记住。油腔滑调的男人。”伊丽莎白目不斜视地道。
“是,我的......女士。”秦野差点没憋住。
当他们走上前时,一旁一直坐在椅子上的安保人员以冷眼以对,见人前来也并未起身,只是傲慢地用手指了指墙上的几个大字:闲人免进。
伊丽莎白也没有说话,只是以更加傲慢的姿态,微微侧过身,有意无意地亮出了自己肩上的长空鸽。
能在这家疗养院领上一份薪水的人,哪怕是做着寻常工作的安保人员来头都不会小,他或许是哪家的关系,再不济也是关系的关系,像他这种人,自诩见多了权贵,便把自己也放在了在权贵之下的那条线上,时间久了难免产生幻觉,但当他看到那长空鸽时,他的幻觉便立马被击碎了。
他如坠冰窟,几乎是从座椅上弹起,瞠目结舌,张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他吸了口气,以几乎赴死的决心开口道:“您莅临此处,属下诚惶诚恐,不知您……”
“例行检查。”伊丽莎白冷漠地道。
“例行……可我们这儿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安保人员一下就急了。
伊丽莎白像亘古不变的坚冰:“我做事需要先例,需要征求你的同意吗?”
“不,当然不是。”他连忙否认:“我只是,只是……”
伊丽莎白冷冷地一笑,这笑却并未让人觉得不妙,反而颇为奇异地让他感觉到了安慰,她道:“你不够资格听取我的任何行动,不过我的现在心情不错,我可以告诉你,我对你们以什么名目报了账,吞了多少能源配额不感兴趣。”
“这……”他仍有些犹豫。
伊丽莎白故意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他道:“你怀疑我在骗你?……哪怕我杀了你,你的家人也只能亲吻大地,对我歌功颂德,你居然会觉得自己有资格被我欺骗?”
他打了个寒颤。
“去通报你的同事们,让他们装模作样一下会不会让你们安心一点?”
他连忙点头,仿佛要把脑浆都摇匀,只在伊丽莎白一声令下后便跑了进去:“滚。”
秦野惊奇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摇头揶揄地道:“你越来越像你姐姐了。”
“那个女人可不会说这种话。”伊丽莎白努了努嘴道:“我模仿的是她手下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家伙,虽然这样说话让我自己都有些讨厌我自己了,不过确实很高效。而且告诉自己这家医院的工作人员都是不怀好意,侵吞税款的坏蛋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你不喜欢这样吗?”
“不,我只是惊奇,你长大了。”秦野摇头笑着道:“毕竟你刚来的时候连买东西需要花钱都不知道,现在起码能把虚张声势做得有模有样。”
他道:“这么些时间,你有觉得世界变得宽敞些吗?”
“嗯!”伊丽莎白用力点头,随后又反应过来似的捂住嘴巴,道:“不跟你说了,我还在生气呢。”
那份可爱和娇憨从投影伪装下透了出来,让秦野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走进医院,一个女性负责人小跑过来,满头大汗,该是接到通知了,开口道:“您要去哪儿,我随二位一块吧?”
“滚。”伊丽莎白再次生冷地道,加快脚步,甩开了她,而她更不敢追。
秦野走在路上,一直冷眼旁观,他一开始怀疑这些家伙这么紧张是不是藏着什么危险的秘密,是否会跟主宰有关,但看了一会,好像是他多虑了。
他们仅仅是害怕被认为无所事事,刺客拼了命地作出忙碌的样子,算是在努力地没事找事。走两步路两人还碰到了一个坐着轮椅,腿部缠着绷带的患者。
秦野转头看向那个还没走远,在原地打转的负责人,她有些尴尬地道:“这是我们的同事,在下楼梯时不慎摔断了腿。”
“……”
最后,他们来到了今天的目的地,异常耗电的设施场所内。
这是一间手术室,非常宽敞,应该是这家医院最高规格的设施间,尖端生命检测仪放在一侧,数根连着线的针头和神经连接器放在墙体的袋子里,整齐码放,每个都标注了用途和名称,这里是下沉式的,外高内低,中央是手术台,周围有数个摄像头,上方有一面玻璃,玻璃后方是观察室,隔着四面玻璃墙,可供人观摩重要的手术,进行一些医学学术上的角落。
“接下来就是你的场合了。”伊丽莎白背负双手,站在一旁。
秦野笑了笑道:“还在生气?”
“我应该生气下去。”伊丽莎白闹着小情绪道。
秦野抬头一看,发现有几人尾随过来,似乎想跟着他们看看出了什么问题,他扫视一圈,按下墙壁上的开关,上方的玻璃墙泛起一阵波纹层层叠叠,变成了单向玻璃。
秦野一下子揽过女孩纤细的腰肢,取走放在她后腰的投影伪装,一下无趣的中年老女人恢复成了那个活力四射的金发女孩,他另一只手挽起她逐渐留长的头发,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一开始她还秉持着生气时概不理会的原则,表现的很抗拒,双手抵着秦野的胸膛,想要把他推开,很快这种抗拒变成了有莫名兴味的迎合,两个强悍的超人类配合着彼此,跳着醉意十足的舞蹈,好像两个不会倒下的不倒翁,旋转着,支撑着,最后倒在手术台上,坚实可靠的科技床支撑着两个人的体重,没有发出任何异响。
深吻过后是眼泪,看着上方自己的爱人的脸庞,伊丽莎白咬着嘴唇,眼泪从眼角淌出,她道:“你真是个混蛋。”
秦野为她擦去泪痕,笑道:“恭喜,你终于看清我了。”
伊丽莎白道:“我想要你的一个承诺。”
“承诺天长地久?”
“承诺你不再让我哭了。”
就连秦野这种人,有着一副铁石心肠,都不得不为接下来的话动容,她道:“脱离圣泰伦,坐上穿梭机时,我抱着你我没有哭,因为我认为我们会一起在星海隧道里迎接绝无仅有的死亡,我不是孤独的,可那五天时间里,我每天都会想到你躺在无人能见到的病床上,那种深邃的孤寂就完全不可驱散了。”
“因为我发现你和我的父母,和那些长辈们一样,出于某种自以为是的自大心理,对我隐瞒一切。”
“你想让我再经历一次吗?生活在对现实一无所知的美好泡影里,等到有朝一日泡影突然破碎,让我溺毙在残酷的现实里?”
“还是说,你想让我再体验一次永失挚爱的感觉?”
秦野还没来得及开口,小手便将其堵住,她看着秦野的眼睛,道:“听我说完。”
“那个女人曾经评价过你,说你是个终日被恐惧所驱动的人,她还说你连帝国皇室都不放在眼里,天生缺乏对事物的敬畏心,她不知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可我知道,我们心里都有共同的恐惧,但我没有在面对,只有你承受着这个重担。”
“这不合理,那也是我的仇敌,你不让我面对,可你忘了那些肮脏的怪物夺走了我的一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四目相对彼此交融的灵魂。
从他认识这个女孩开始,两人的交谈和互相理解总是如此惊心动魄的,这个女孩对于心灵的托付是多么沉重而真诚。
良久过后,秦野道:“我答应你。”
女孩露出了笑容。
“不过会不会喜极而泣,我可不敢保证。”说着,咸湿中年人手上逐渐变得不老实,逐渐向女孩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域探去。
上方几个家伙看不清这边的情况,却也探头探脑,煞有其事,带来了隐约的大庭广众下才有的背德感,这对于秦野这种老混子来说是情调,对她来说可是羞耻了。
女孩的面庞唰地一下就红了,看似柔弱的身体里迸发出强悍的力量,秦野在刻意抵挡之下竟都被活生生推开了,她不敢去看秦野,小声道:“在这儿不行,我们还是想做正事吧。”
色令智昏,秦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居然有些心不在焉地拔下了粘在手术台下的一个扫描仪:“没事儿,工作已经做完了。”
刚说完他就清醒了,他呃了一声。
果不其然,女孩刚晴朗的神色又立马阴沉下来。
“你刚刚就已经在做这种事了?在我说话的时候?”
秦野张了张嘴,又立马闭了回去,现在只能沉默,唯有沉默。
“......”
......
秦野疼的龇牙咧嘴,伊丽莎白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在他小腿上,并骂了他一句混蛋以后,离开了房间,去处理其他相关事务,并警告他不准再有所隐瞒。
她一走出去,终端里就立马传来机器的调侃声:“啊呀,真是一个可爱的女孩,我从中枢管理员那听来了你们的事儿,一个帝国公主,您艳福不浅。”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秦野皱眉:“中枢的企业文化就是偷窥吗?你们总不能真的在我做爱的时候,用摄像头悄悄看着我。”
“这可太不讲道理了。”机器有些委屈地道:“是你让我扫描这间手术室的,你不能让我闭着眼睛塞着耳朵干活吧?”
秦野一时语塞,随后转移道:“管理员这都和你说,看来ta相当信任你。”
“我有些不一样吧。”机器耸了耸肩:“我支援整个中枢,有些人从头到尾没有露过真面目,像你这样以真面目示人的并不多见,中枢的成员应该是那种,他们就在你身边,但你却完全不知其庐山真面目的家伙,可能是路边的哪个寻常流浪汉,也可能是哪个身居高位的大人物。”
“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保持这个组织的神秘,如果你保持着半吊子的自我隐私保护态度,那你大概是会在我面前露底的,因为我涉及的面太广了。”
“所以他们都不喜欢我,觉得我这个位置太重要,又能知道不少事情。”
秦野道:“确实,你能知道不少事情,又秉持着保密主义的原则,话不出口。这不公平,不对等才是最可怕的。”
“噢,秦野阁下,你搞错了,那可不是什么保密主义,事实上我是中枢里最透明的人了,我的保密是对外的,不是对内的,只要你想查,随时能把我的底细掀个底朝天,你有兴趣吗?”
“还真有点,在中枢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具体的人。”秦野看了看时间道:“反正分析结果还没出来,等待的这点时间,聊聊?”
“我是马丁内斯军工的科研首席,姓名家庭背景之类的从自己嘴里吐出来就没意思了,反正也不重要。”机器道:“研发嘛,也不是专门搞理论基础的,搞战争工艺,研究怎么把人搞死,我觉得这没意思,随后又是一些倒霉事后,我被管理员撬走,那段时间我出名的很呢,马丁内斯军工一个史上最年轻的,前途无量的首席突然消失。”
“研究怎么杀人没意思的很,真是没意思。”机器止不住地叹气。
“可你来了中枢还是在研究怎么杀人。”
“哎,那些事情不可避免,蝇营狗苟,难以安睡,不过给中枢干活能让我有所慰藉,我还能有资源有时间去追寻自己的初心。”
“你的初心?”
“科研学者,不就那么一套,求知,求变。”机器沧桑地道。
秦野不能理解,不过机器也不是他见过第一次这样的人。
“所以我其实不难理解那位普罗教授的选择。”机器道:“永恒战舰,联邦历史上第一次对太空航行的求索,多么浪漫。”
秦野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也恰好在此时系统发出了提示,分析已经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