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他的语气同样不容置喙,甚至更严肃,是江思颜从未见过的。并且,他也不容置喙地甩开她的手,不带半分心软,也不在乎会不会扯疼她。
江思颜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她的心绪越来越难以平息。她不是个爱哭的人,自从她先有了家人,又有了家,她就不怎么哭了。
她有了避风的港湾,有了可以依赖的大树,也有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她很幸福,所以不应该哭。她要变得坚强,变得强大,有足够的能力去守护拥有的一切才对,这才是她应该做的事。
乖乖躲在庇护之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做不到。
她倔强地重新拉住他的手,用双手握着他的手,哽咽着:“林毅白,你也是哥哥,你也有自己的妹妹。你要去救你的妹妹,我也要去救我的哥哥。”
救,确实是救。她感知到恐惧和不安在一点点吞噬她的平静。
他的手被她握着,很凉。他的温度也是冷,但似乎她的手更冷。
林毅白声音温和了下来,耐心地说道:“我没有万全的把握。”
他承认,所以他不想再多一个人冒险。江司越把她托付给自己,可不是让他带着江思颜去找死的。
江思颜眼神坚定,不松开他的手:“带上我,就多一分把握。”
-
私人别墅。
“沐少,沈希茗他,还是联系不上。”
“叶清人现在在哪?”
沐晨敛着深色的眸子,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韩阳说道:“定位显示,在郊区外一个叫银河养老院的地方。”
这个定位器,是安装在沈希茗送出去的那条手链上的。沐晨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当时这个定位器,就是沈希茗从他这里拿走的。后来,经人调查,是送给了叶清。
沐晨微眯眼神:“养老院。”
沈希茗的失联很不对劲。
韩阳继续说道:“养老院是叶家新收购的地皮,听说今晚会在那里举行烟火晚会。”
他叹了一口气:“所以,希茗大概率也会在那里。先叫佣人准备餐食吧。她住的可有不习惯?”
韩阳说:“佣人说,没有不习惯。倪小姐是个慢热的人,平时话少。”
“去看看她还需要什么,之后让人去购置。”
韩阳应声,便去了倪月的房间。
只是没过一会儿,就听到韩阳急匆匆的脚步声。
沐晨闭了闭眼睛:“跑什么?”
韩阳面色凝重,呼吸也乱了:“沐少,人不见了。”
-
晚上九点。
银河养老院。
距离放烟火的时间,还剩半个小时。
车到了门外。叶清从包里拿出了药瓶,她比平时多吃了两颗。放回药瓶时,她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手链。停顿了几秒钟,她便起身开门,出去的瞬间,把手链丢在了地上,用脚碾了几下,手链就有微微碎裂的声音。
叶连城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鞋不舒服。走吧。”
秦芸也从车里出来,挽着叶连城的胳膊,笑容妩媚明艳。
走进门里,沈希茗垂着眸子,站在一边等候。见到他们来了,微微低头,表现出恭顺。
“都安排好了吗?”
沈希茗回答:“安排好了。九点半准时开场。”
“还是一如既往地帅气。”秦芸笑着往他手心里摁了一颗药:“吃下去。”
“放心,不是毒品。烟火晚会结束后,在十二点之前来找我拿解药。”
沈希茗盯着药片,他认得这种药——合欢药。只不过这一种比寻常的药效更加凶狠。
一旦药效发作,就是吃下解药,也没办法起任何作用。除了……否则就会宛如万蚁噬心,直至折磨到力竭心衰而亡。是否有别的治疗方式,他懂得太少,还不得而知。
看到沈希茗的踌躇,秦芸笑颜如花:“这么不情愿啊~哦,对了。我听说啊……”
她压低声音:“你家里关的金丝雀,飞走了呢。”
沈希茗掀起眸子,直接盯上了秦芸的眼睛。
秦芸一脸惊讶,用手掩住了嘴巴:“又说中了。”
他的眼尾猩红,双眸的黑墨愈加浓重,像是沼泽一般要吞噬掉所有看到的东西。
她用手捏起了药片,丢在了地上,满是尘土。
叶清走过来,瞥了一眼沈希茗手腕上多出来的手环,眼神沉了沉。
那个手环显示的时间在倒计时。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衣,腰似乎也比平时要臃肿。
她语气凉薄:“不想死,就吃了。”
沈希茗咬紧了牙关,下颌越发绷紧。半晌,他弯腰捡起了药片,没有水的情况下,他咽了下去。
秦芸瞥了一眼叶清的神色,笑着转身离开:“走了囡囡。”
她站在原地,冷声:“我要去厕所。”
秦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还能玩儿出什么花样?
罢了,他们想玩,就陪这最后一局。
秦芸没再管:“去吧。”
走进女卫生间,沈希茗站住了脚,忙声:“姐姐,你待会儿——”
叶清伸手把他拽进了卫生间的单间里,不由分说地拉开沈希茗的衣服。
气喘吁吁之间,叶清的窒息感再一次涌上颅顶。
“王八蛋……”
她盯着沈希茗腰上绑的定时炸弹,捏着衣服布料的手颤抖起来。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了。
“还有多少?”还有多少定时炸弹。
“整个养老院有十个。”他垂下了眸子。在秦芸手下的监视之中,他安装了十个遥控定时炸弹。
叶清很快冷静下来,看了一眼他的手腕,还有一个小时,问他:“控制器在哪儿?”
沈希茗倒是不担心他自己的死活:“没用的,我走不了。姐姐,你听我说,待会儿我会找机会让人送你先离开,你——”
叶清揪住沈希茗的领子,低吼地质问他:“遥控器在哪儿!”
他的肩膀弯了下来,语气也变得飘忽不定:“不知道。”
叶清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意料之外的,就是沈希茗身上的定时炸弹。她沉下心来,捋顺了脑海里所有关于养老院的布局。
她偶然发现过碳仓有一处暗门,直接通向荒地,再走约莫两公里,就可以看到马路了。
要赶在定时炸弹爆炸之前,制造一场火灾,准确地说,是制造一场混乱。
她会把秦芸留在这儿,直到所有人离开。死,她根本无所谓生死。
但是……
“姐姐,我没打算活着回去。”
沈希茗露出了久违的开朗的笑容,平静而温柔,是他原本的模样。
“我做了错事,就要承担后果。但你不一样,你没有做错。从始至终都没有。你不能死,你要好好活着,自由自在地活着,按你自己想要的样子活着。听我的——”
叶清闭了闭酸涩的眼睛,没时间了。
“听我的。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姐姐,就不要再背叛我。厨房有火,十分钟之内,让厨房的火烧起来。柜子第二层有暗格,里面有烟雾弹,会暂时造成视线障碍。届时,我会让所有守卫都来保护秦芸,还有我父亲。你要趁机把人都转移出去。”
“那你怎么办?”
“秦芸行事谨慎,控制器一定就在她身上。我会让她把东西交出来。”
“可是——”
叶清坚定地打断他的动摇:“没有可是。”
叶清走了出去,找到了秦芸,挨着他们坐了下来。
秦芸笑着问道:“回来了?”
“回来了。”她眼底像是幽冥的地狱般深邃,又说道,“不走了。”
沈希茗来到后厨,借机把厨师支开,用火点燃了屋子的各个角落,变成大火还需要时间。他借机扫视了四周,找到了那个柜子。
刚拉开柜门,手就顿住了。脖子上有冰冷而锋利的触感。
一瞬间,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时间太紧张,在这种节骨眼出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
烟雾越来越浓,他不会让任何人阻拦行动。
他没说话,举起了双手,示意投降。
刀架在他脖子上,抵了抵喉咙,沈希茗便意会,向后退。
一步,两步。
“唰——”他用胳膊肘向后撞,反手打掉了身后之人手里的刀。迅速旋身挥着拳头砸去,却被巧妙的化解了,由于他胳膊刚好没多久,现在发力也很吃力,即便他抓住了所有可以反击的瞬间,还是被擒住了胳膊。
定睛一看:“司越哥!”
江司越捡起刀,重新抵在了他的喉咙上,眼神阴骘。
“留着你,果然是后患无穷。”
沈希茗欣喜地说道:“你来了,太好了。”
他来了,叶清就多一分得救的可能。
“柜子里有烟雾弹,我们得快点。”
沈希茗来不及解释,但江司越显然已经意会。因为他看到了沈希茗手腕上的倒计时装置。
“司越哥,这里交给我。你快去,屋子里还有人没转移出来。”
很快烟雾就随着火势蔓延开来。今晚有风,借了风的火种,迅速在各个房子都开始燃烧。
浓白色的烟雾呛入肺管,剧烈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咳咳——”秦芸微微蹙眉,回头的功夫,便看到整个院子都着起了火:“怎么回事!”
“不好了!着火了!”
“快救火!着火了!”
瞬间,整个院子陷入了混乱。嘈杂的叫喊声,咳嗽声,脚步声都模糊在烟雾之中。
秦芸从座位上站起来:“哪儿着火了?都不许乱,不许走!”
叶清淡然地坐在位子上,秦芸转身就甩了她一耳光。
“啪——”
清脆的耳光声。
“贱人!贱人!是不是你放的火!”
叶连城拉住秦芸:“小清一直和我们待在一起,怎么可能放火!你冷静一点。”
叶清正过来头,淡然地站起来,毫不留情地还了她一巴掌。
“啊!”秦芸的情绪似乎随着火势的失控,也变得不受控制,“贱人!你敢打我!”
叶清冷笑一声,眼底尽是肃杀:“你是要杀我,还是要救你自己?”
叶连城一边扶着秦芸,以免她再失控,一边喊道:“来人!快来人!把烟花都搬出去!”
秦芸甩开叶连城,眼睛里的血丝猩红,在烟雾之中,终是露出了阴险而毒辣的笑容,盯着叶清淡然的表情,扬手又是一巴掌。
但是被叶连城拦下了。
他怒吼:“秦芸,你别闹了!”
“终于忍不住了吗!你想要我的命,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她又指向叶连城,“叶连城,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跟我趾高气扬!没有我,你到现在什么也不是!你们都应该跪下来谢我!是我让你们活得体面风光,是我给了你们现在的一切!想合起伙来算计我?痴心妄想!”
“秦芸,你是不是疯了!快把她带出去!”
叶连城吩咐下人要把秦芸带出养老院。
烟越来越浓,呼吸变得更加困难了。
“小清,快跟我走!”叶连城拉起叶清的手腕。
“走?往哪儿走?”叶清掀起眸子,注视着叶连城。
叶连城蹙眉,急切的说道:“离开这儿,回家。”
叶清顿了顿,垂眸看着叶连城拽着她的手。
家……她从没觉得,哪里像过她的家。倒是有两处地方,她曾经有过短暂的家的感觉。一处是江司越的家,一处便是这里了。
前者,再也回不去了;后者,在今晚也要化成灰烬了。
至于叶连城口中的家,她甚至不知道她所成长起来的家,到底算不算是人们口中说的样子。
“江司越的问题,你一个也回答不了,是不是?”
叶清不得不承认,江司越似乎对她的人生,带有一种心有灵犀的上帝视角。在湖边,江司越的问题,就是她想问,却从不敢提出口的问题。
可叶连城,她的父亲,什么都没回答。
叶连城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我们先离开这里,有什么事,你有什么不满,我们出去再说!”
叶清讥讽地扯扯嘴角:“这么些年,都说不清楚,出去又能怎么样?”
她眼底平静,麻木的说道:“不过你得活着,活着赎罪。”不是为她,也不是为其他人,“为我母亲。”
说罢,原本被叶连城叫来抓秦芸的人,现在反而听命于叶清,把叶连城绑了出去。
叶清转身,搬起刚刚坐的木椅子,抡着砸向了秦芸,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
“嘭——”
“啊——”
随着生狠地木椅砸到骨头的声音,秦芸发出凄厉的惨叫。
但在混杂的环境之中,被淹没了。
“你疯了!”秦芸捂着头,血顺着染红了她半张脸。
叶清扎着长发的皮筋也绷断了,她黑色如瀑的长发飘散在空中,就像从炼狱的牢笼里被释放的自由飞散的黑色蝴蝶,碎发抚过她清冷的脸。
她转身拿起了秦芸放在椅子上的包。
“哈哈哈——翻啊!咳咳咳!你能翻出什么?”
秦芸一边捂着脸笑,一边咳嗽着。
叶清抖落包里的东西,什么也没有。
她蹲下身就去翻秦芸的身上。
叶清掀起眸子:“控制器在哪儿?”
“没有!”秦芸笑得猖狂,脸上的血流在她的嘴里,染红了露出来的牙齿,更加凸显出她病态的本色,“你就是个晦气,扫把星!从前是,现在还是!你放的火,你才是造成这片废墟和残骸的凶手!因为你本来就是个疯子!你就不应该从精神病院出来!”
“控制器在哪儿?”她又问了一遍。
“废物就是废物,以前我能把你打服,治服,现在你也一样奈何不了我!现在把我背出去,你还可以苟活,不然啊——”
砸肉的声音很闷,但是她的叫声却很尖锐。
叶清再一次把木椅子砸在秦芸身上,比方才还用劲儿。
椅子的质量不好,已经散架了。
叶清一把抓起她的头发,把她从破木架子中揪出来,单手拖着她往房子里走。
房子也开始着火了,到处是浓烟和烈火。
炙热和窒息同时挤压这处宅邸。
“啊——啊——”
秦芸撕心裂肺地惨吼着,感觉头皮要被活剥了,她挣扎着对叶清的手又扣又打,但却无法使她松手。
叶清把她丢在大厅的墙脚,这儿刚好有一个定时炸弹。
她拿出事先备好的手铐,拽着秦芸的手腕,把她的双手叩住,绑在了楼梯的铁柱上,她脸腰也直不起来,只能跪着。
秦芸死命地拽,也根本是徒劳。她本以为叶清会继续逼问她,但是叶清只是拉了一个凳子,静静地坐在她对面。
这里的房子已经很旧了,火势越来越大,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坍塌。
对面的房子里有人的呼救叫喊声,屋外有搬动烟火的脚步声。有的烟火箱因为搬走得不及时,已经被点燃,于是烟花便在漆黑的空中绽开光。
一切混乱的背景,都与此时此刻叶清的淡然决绝格格不入。
秦芸喘着气,讥笑一声:“这么等,救不了人的。”
“不救。”
她一个多余的字,一个多余的理由也没有。清冷的眸子静静盯着倒计时的表。还剩半小时,足够让这里变成火海。
秦芸继续嘲讽:“沈希茗身上也绑着定时炸弹,还有对面,二楼所有的房间都上了锁,就算要强行开,也需要时间的,你能救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