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飞双腕,冰花散满身。闪闪摇银海,团团滚玉轮。声驰惊白帝,光乱失青春。杀气腾幽朔,寒芒泣鬼神。
卫吾殇的眼里,关飞虎的那柄刀已经不是刀,晴朗的天空此刻转瞬黯淡了下来,只有那一抹雪白的刀光,划破周遭的黑暗,将自己的视野染地一片刺眼。
卫吾殇依稀记得这刀法,在很久以前似乎见过,而当时直面那把刀的人,在下一秒就被劈成了两半。
刀客甩了一下刀,看着尚是个孩童的卫吾殇,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卫吾殇跑了过去,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默默地捏紧了小拳头。
乱世之中,没有对错,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卫吾殇很小就懂了这个道理,他已经忘了自己出生在哪里,也不想知道该往哪里去,每天就靠在战场上捡些死者身上的碎银和干粮活着。
翻过这座山头,那边的生活会不会好一些?或者说,那边尸体身上带着的东西,会不会富足一点?卫吾殇啃着一个带血的馒头这么想着,那边天落霞绯红,如同血色漫天。
从那天开始,卫吾殇将一把捡来的刀背在自己瘦弱的背上,无数路过的侠客,兵卒,甚至难民都在嘲笑这个小子能不能挥动这把刀,卫吾殇笑着咧开嘴,下一秒就把背上的刀拔了出来,一边对自己说。
猜猜,他身上带了什么好吃的?
卫吾殇第二次看到当日那个刀客是在秦州黑山崖,此时卫吾殇已经三十而立,并没有在江湖上传出任何名堂,或者说,他原本也没想过闯出什么名堂,但是在他手上被一刀两断的,不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义之士。
“好久不见。”卫吾殇蹲在刀客身边。
“你是谁?”刀客躺在地上,半个身子被锤得稀烂,自己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很是陌生地看着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青年。
“我们二十多年前见过。”
“是你?”
“因为你,我才练的刀。”
“......”
“可惜你今天还是输了,看来你的刀,也不够快。”
“我只学了一招。”
“一招就浪了江湖三十年?”卫吾殇突然来了兴趣。
刀客没有回答,就这么眼睁睁地盯着卫吾殇,突然笑了一下,断了气。
卫吾殇不明白为什么刀客最后要对着自己笑,只是从自己的行囊里掏出一个馒头,扔在刀客稀烂的胸口,“欠你的。”
“有点意思。”卫吾殇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跟我走罢。”
“你是谁?”卫吾殇没有回头,也没有去拔刀。
“那个人就是我杀的。”
“卫吾殇。”
“陆潜龙。”
卫吾殇笑了,宛如当时那刀客死前的笑容一样,眼前这把刀比记忆中的更快、更猛,而现在的卫吾殇当然也比那个时候,强上太多太多。一撩、一抹、一拦、一截,关飞虎觉得全身送到白鹿上的力莫名被卸得干干净净,忙空中一转,急落地面,没想到卫吾殇并没有追击,倒是看着手上的刀发呆。
“还打不?”关飞虎有些累了,从那一记多情指之后,一直是强提真气与卫吾殇周旋,刚刚那一下差点耗尽,索性停手喘喘。
卫吾殇也不急,他是真没想到眼前这小子竟然可以和自己厮杀到现在,转眼看看另外两边,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毕竟,多情楼可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王溪知渐渐觉得有些棘手,那些透过琴弦射出去的内劲在刚触到闲茶的剑阵时,就被搅碎得很是彻底。闲茶一柄快剑舞得那个是一个密不透风,硬是逼近了六步之遥,王溪知很头疼,目测闲茶手中那柄剑长约三尺,最多只能让她再进两步,虽说自己还藏有杀招,但是对付一个女流之辈竟然逼得自己如此境地,王溪知内心开始绞痛,又想到了在云城上,那个嬉笑怒骂悠然自得的奇女子。
“小王,你这曲不行。”披着乌金长袍的女子笑着从屋外走来,手里还吊着一壶酒,王溪知皱了皱眉头,自顾自地自己弹着。
“啧,不理我?”女子正是李商,那个江湖传颂几十年的奇女子。李商直接往地上一躺,喝了一口酒,咂巴着嘴,“你太注重形,根本没有悟透此曲的意,也罢!你个木鱼脑子当然参不透。”
“你不就是仗着有李家不传绝学才能技压我一头?”王溪知话到嘴边,硬是咽了下去。
李商似乎读懂了他的心里话,冷笑一声,“就用这曲,我都可以杀了你,你信不信?”
“信你个鬼。”王溪知这句话当然还是藏在肚子里。
而如今,李商已经不知所踪,整个江湖都在编撰着这神奇女子的传奇故事,而自己躲在黑暗里,用着那一首首自己厌恶却舍弃不掉的曲子,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刚听了柳絮云那么一说,王溪知心中已有纷乱,似乎在那天慌乱中,李宫真的没有对自己出手,只是手中单纯地握了几卷书卷,而自己则直接下了重手,逃离出内阁的时候,只看到李宫躺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血流满地,但是一声不吭。
“要走就走罢,我的徒儿。”
“倘若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尽管回来,为师永远在这里等你。”
王溪知脑海中一直浮现着这两句话,他知道,如果当时师傅出声,肯定会说出类似的言语。王溪知随即潜出云城,身上所有的家当,就只有那把大圣遗音和当时从李宫手里抢来的几本秘籍。而若按照柳絮云所言,这几本秘籍原本就是李宫准备赠予他,而当日因为自己冲动所造成的不可挽回的过错,现在看来到底算什么?
笑话!天大的笑话!
闲茶又进一步,但觉得越往前剑遇到的阻碍越是沉重,手腕已经开始酸疼,而眼前那个黑衣男子依旧阴沉着脸,眉宇间似乎有些痛苦神色。闲茶眼睛一眯,渐渐感觉到琴音似乎不像刚开始那般严丝合缝,逮住一丝细微停顿,手腕一抖,剑气突地涨开数尺,撕开一阵阵的内劲,朝着王溪知面门就刺!王溪知这才反应过来,猛地双手一拍琴,一柄剑唰地从琴中弹出,直接荡开闲茶的突刺后,右手抓住剑,左手一拍琴身,整个人拔起直接削了过去,闲茶哪见过这般套路,一式不见天又将身前封死,复一招天明冬直接架住王溪知的长剑,左手虚点,一道劲风直接射在大圣遗音那先前被柳絮云削出的裂痕之上,琴应声而断,王溪知却一点都不心疼的样子,还是面无表情,用力用剑压下闲茶,一掌拍去,闲茶一咬牙,倒也不避,直接又是一指打出!双方闷哼了一下,倒出数步,闲茶用剑抵住地面方才站稳,而王溪知摔在碎裂的大圣遗音旁,没有站起来,呆呆地看着已经碎成木堆的古琴。
“你输了。”闲茶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收剑回鞘,看到后面柳絮云已经睁开了眼睛紧张地看着这边,而吴杰超虽说一时半会起不了身,但也坐在地上欢呼雀跃。
“从我...离开...云城的...时候,”王溪知颤抖地伸出手,开始将碎落一地的琴身慢慢拼接,“我...就已经...输了...”
闲茶没有理会魔怔一般的王溪知,走到柳絮云边上,拖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对着吴杰超伸出手,“胖子,给我去弄碗水。”
“好叻!”吴杰超扔过去一个酒葫芦,“刚从酒家里顺的,还好小爷我手脚快,否则就被废墟埋没了。”
闲茶小扣抿了下,眉头紧锁,“若是有碗茶就极好的了。”
柳絮云看着另外两边,关飞虎倒是神奇地和卫吾殇打得有来有回,不落下风,而另外一边的小楼与田不归倒是别一番风景,小楼穿花弄蝶一般,看似轻松写意,田不归倒是一改之前与谢誉白祁的喂招,这次打得是那个激进可怖。
“不用看二姐,”闲茶又喝了一口酒,“她稳着很。”
“但是目前为止,还没机会出手...”柳絮云很是疑惑。
“别看她长得温柔,”闲茶缓过气来,把酒葫芦扔还给吴杰超,“吃人的时候骨头都不给你剩!”
小楼很是好奇,谢誉为什么躺在那边一动不动,到底是受什么打击让一个天之骄子郁闷成这样?面前的田不归倒是很是卖力,似乎动了真格,下手一次比一次恨,只是可惜了,老了,太慢了!
田不归总是产生一种错觉,下一招肯定能打中眼前的这个丫头,但屡屡落空,每次就是差这么一点点,渐渐地感到了恐惧,难道这丫头还没有用上全力?多情楼什么时候多了这种妖怪般的存在?
小楼见一边闲茶已经结束战斗,一群人齐刷刷地看向自己,便不再戏耍田不归,玉手前伸,一把抓住田不归手中烟斗,田不归只觉烟斗已经完全失势,根本拉扯不回来,一边还在惊讶这柔弱女子竟然有如此巨力?一边就看到一个拳头对着自己就砸了过来,田不归不敢硬接,只能收手避开,烟斗便被小楼轻轻松松夺走。
“这玩意有什么好抽的?”小楼凑近烟斗闻了一闻,恶心地皱起眉头,往一边就扔了出去,不偏不倚砸在谢誉脸上,滚烫的烟叶终于让谢誉有了些许反应,慢悠悠地坐起身子,略有点失神地看着小楼。
“醒了?”小楼根本没有理睬身后的田不归,扭着头看着谢誉。
“......”谢誉没有回答,爬起身来,捡起掉落在一边的天罡剑,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倒地不起的白祁,一言不发。
田不归怒了,这丫头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自己什么时候受到如此侮辱?也顾不得什么廉耻,直接双手变爪,对着小楼胸口就抓去!小楼微微一笑,手在胸前划出一个圈,几缕银光呼啸而出,直接射穿田不归的身躯。
“你是?”田不归不敢置信地看着小楼,身上的几个血口缓慢地流出鲜血,穿过身子钉在地上的几枚银质飞剑在太阳照射下显得格外夺目耀眼。
“小楼一夜听春雨。”小楼笑着走向前,一掌直接拂过田不归死不瞑目的双眼,“你输得不冤。”
“这不是?”柳絮云惊讶地看着小楼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江湖失传已久的飞剑?”
“对,二姐正是当年被神威灭门的琅嬛岛岛主之女,”闲茶站起身,扶起柳絮云后,对着吴杰超就是一踹,“全岛上下无一人临阵脱逃,悉数被神威歼灭,亏得最终送出小楼,被师伯捡到,方不至于断了这条血脉...起来了!胖子!”
小楼走到白祁身旁,将一颗丹药塞入白祁嘴中,在背后一拍,不一会,白祁悠悠地睁开双眼,见一个从未见过的美女站在自己面前,不由有些吃惊,回首捡起白驹,刚准备先杀为敬,就被小楼又是一掌打晕。
“这孩子,性格真差。”小楼拍了拍手,站起身,看着谢誉宛如中邪一般盯着自己,也是有些恼怒,“你同门被打成这样,你就没一点点血性?”
谢誉不答,但攥着天罡剑的手,握得更紧了。
小楼摇了摇头,见一边闲茶领着柳絮云和吴杰超走来,便转向这混乱战局的最后一场,也就是关飞虎和卫吾殇这边。
卫吾殇知道大势已去,但隐隐觉得谢誉有些古怪,自己和关飞虎又是对了几招,明显感觉到关飞虎底气略有不足,毕竟连番激战,这少年战至此刻已然是非常了不起!关飞虎觉得越打胸口有种东西越是堵着难受,数招后,眼前略有一黑,神智微荡,自觉不妙,忙稳住架势,匆忙架开,激退数步。
“吃不消了?”卫吾殇嘿嘿一笑,“你竟然可以和我对拼近百招不弱下风,值得夸赞。”
关飞虎想反驳,但是气海中一阵翻江倒海,差点一个踉跄摔了下去,亏闲茶眼尖,冲将上来扶住他,方得继续颤颤巍巍地站着。
“接下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此刻从关飞虎身后响起,谢誉擦身而过,一眼都没有瞧向连勉强站着都倍感吃力的关飞虎。
“我来杀了他。”谢誉终于重新拔出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