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李府,玉京院。
李婉猛地觉得胸口窒颤,梵香的手微微一抖。
长柄小勺舀起的薰香,香粉直接抖入了香炉,炉里没来得及放入香篆,抖入的香粉俨然毁了先前平好的灰底。
伺候在旁的孙娘,明眼发现夫人的异样,“夫人——。”
坐在外间看书的李怀江,闻声迅速放下手中书籍,打起帘子进来。
“怎么了?”
李婉放下小勺,捂着心口摇了摇头,“没事儿。”
孙娘接过她手里的小勺,“夫人,让奴婢收拾吧。”
李婉点头,“撤下去吧,今个夜里便不梵香了。”
“是,夫人。”
李怀江上前,牵过媳妇伸来的手,把人带回软榻上坐着。
“是不是有哪不适?”
男人焦急地观察她脸上的气色。
“没有不适,该是这几日都没能睡好引起,今个晚上我早些歇下就是。”
李怀江自然知道,最近几个夜晚,媳妇总睡得不踏实。
李婉并没告诉他,平常若是夜里睡得不好,次日晌午后都会浅浅的眯上小会。
就是这几日,不光夜里睡不好,白日困极了,也是无法安睡。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这种不安感,就好像身边亲近之人,遭遇了什么大难似的。
思及此,李婉不禁惦起回老家的孩子,还有远在大漠的二子。
老家那边,李婉觉得不会有什么大事,孩子身边皆有跟随多年的暗卫相护,还有梁亲王安排的护卫。
难道是,意哥儿——。
想到这,李婉不免忧心地握紧男人的手,“最近顺子可有来信?”
“两个月前,信上说已收复漠南几个小部族,应是仅剩盘居漠南已久的匈奴王庭。”
李婉即便没上过真实的战场,却也没少看这类型的电影电视剧,匈奴骑兵作战凶猛,大盛近年来用兵虽是不错,相较于常年熟知当地气候环境的匈奴战马,大盛兵马自是弱势。
“自苦以来,匈奴大单于手里掌控的骑兵最不好打,边垂之疆,咱大盛若想拿下整片大漠,少不得粮草补给,若是——。”
李怀江微笑道“夫人不必担心,去年我已密信进谏,除了朝廷提前押运的粮草,各军区采收的粮草,也都秘密送往大漠前线支援。”
其中,少不得大嗓门魏宏的相助,他手底下的兵,采收的土豆、红薯,早在半年前就送去了大漠。
李婉听到这,稍稍稳下心神,或许只是气候转变,所以才睡不安生。
看出李婉的忧虑,李怀江道“明日,为夫再书信一封送往大漠。”
李婉想了想,摇头“不必,他们在前线为国尽效,咱总不好扰了他们的心绪。”
只要没有噩耗送回来,就代表一切安好。
李怀江点了点头,“为夫替夫人宽衣,今晚咱早些歇下。”
“好。”
李婉莞尔一笑道,“怎敢劳了李大人,本夫人自己换寝衣就是。”
李怀江:……
好嘛,还能与他说笑,至少表示心情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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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秋灵陪李婉前往百年名寺,普陀寺上香祈福。
佛寺位于群峰险壑的山顶,普陀寺乃声震辽海,誉播京华的北国第一佛寺,寺院内梵音悠扬,佛祖瑞祥。
宝殿法楼古朴典雅,鳞次栉比,错落有序,龙光清岚,让李婉对神佛有了更深一层的见解。
秋灵刚出月子没几月,身子调养得极好,气色比之姑娘时更红润有光泽,若非她坚持陪同,李婉并不愿她带上几月的小孩一同上山。
梁亲王和高稹此次出征讨伐高丽,仗战上凶险难料,知道自家姑娘此次与她前往佛寺,必然是为了梁亲王与夫婿祈福。
母女俩跪于佛祖金像前的蒲团,闭目潜心祈祷心中所愿,双手持香诚心叩拜。
李婉除了牵挂老家赶考的孩子,更惦记边疆次子与外甥们的安危,愿神明佛祖庇佑,念在她与李怀江为家中境况尽责多年,善佑他们的孩儿。
秋灵潜心恳请佛祖庇佑,小叔兄弟们科考顺遂,公爹梁亲王与夫婿高稹,以及意弟在战场上百战百胜,化险为夷。
事后,秋灵特意请普陀寺高僧为先逝的婆母梁亲王妃,以及她早逝的爹娘,各点上一盏长明灯,愿此灯长明,让先逝的长辈得以安息。
此次,母女俩上普陀寺,并未打算紧赶回城,而是在寺内住上几日,于小僧人的安排下,在禅房里抄写供俸的佛经。
傍晚,秋灵在李婉房中陪她用过斋膳,带着孩子及近身伺候的丫鬟婆子,回自己暂住的小房间。
孙娘伺候李婉宽衣上榻歇息,因着在外留宿,孙娘不放心夫人独自在房里,特意向小僧人要来一张躺椅,夜里就在夫人房里守着。
槐夏、仲夏两位丫鬟轮值守夜在房门外。
许是今日上山累得紧,李婉躺下没多会,就沉沉睡过去。
梦中,李婉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白雾萦绕的幻境中,到处都是雾蒙蒙的,四周静谧得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见。
诡异的氛围让她着急逃出这片幻境,忽然,耳边传来久违的呼唤声。
[娘~]
李婉大惊回头,竟是多年未见的铭意,其一身铁甲衫,布满大小的创口,向她伸来的手淌着鲜血。
发髻凌乱,面容削瘦憔悴,脸色煞白,嘴唇干裂。
眼里蓄着泪光,渴望地看着她。
[娘~,原谅孩儿不孝……]
李婉呼吸一窒,眼眶泛红,箭步朝儿子奔去。
[意哥儿——。]
然,无论她怎么跑,她与铭意的距离仍然隔着段距离,她越是想抓上孩子的手,却总也勾不到。
[意哥儿,回来——。]
[娘~]
[娘~]
随着孩子一声声悲凄的呼唤,铭意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远。
李婉痛心地拔腿追上,却始终追不上,无力地看着孩子的身影渐渐远离消失。
“意哥儿——。”
睡梦中的李婉,忽然呐喊出声,猛地睁开双眼。
“夫人,夫人。”
孙娘急急地点亮房中烛火,来到榻前查看。
见李婉额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赶紧拿出帕子替她擦拭。
“夫人可是梦魇了。”
李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平复心绪,撑着软榻坐起身子。
刚才那个梦,不禁让李婉觉得心有余悸,就好像铭意来与自己告别一样。
不,不可能。
铭意该是好好的在随军,有雕妻,还在顺子,孩子不会有事。
李婉试图说服自己,手下意识地拢入袖口,指腹轻轻摩挲镯子上的珍珠。
[老爷子,你若真有灵,意哥儿可是你的亲孙儿。]
[我俩无法阻止孩子的意愿,但愿您老在天有灵,保佑自个的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