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跟百年浩劫有什么关系?”干爷爷问,看起来他是知道百年浩劫这么回事的。
“你们跟我来吧。”林崇彬说完,带着我们进入了正厅。
正厅一如普通古建的正堂,是会客所用,正中为一堵高墙,墙上挂着一幅字画和一副对联,正中位置一桌两椅,全为红木,两边为内室出入口,大厅左右各摆着三张木椅,期间也都夹置两张茶几,此时还放着几盏茶杯,周围似乎还撒着少许茶水,好似刚有人在此坐过一般。
“刚才有人来过吗?”师父自然也察觉到了。
“恩,来了四个黑衣人,不过被我打发走了。”林崇彬满不在意地回答。
四个黑衣人,难道就是先前在河埠头看到了四个人,他们来找林崇彬干什么?
“来者不善啊。”师父低声自言自语。
“不必担心。”林崇彬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可是你为什么就相信我们?”干爷爷试探性地问。
“我?”林崇彬顿了顿,“一开始当然对你们不放心,我也知道你们二人身手不凡,只是因为你们身后的那个孩子,我可以猜到镇压国师的就是你们,更何况知道莹银在鬼村的,恐怕只有宝承了,宝承交代的人,我放心。”
听罢,干爷爷便不再作声。
说着,我们绕过厅堂,进入后堂,后堂面积巨大,构造好似一个巨大的仓库,除了八根粗大的柱子空空如也,仅仅在四个角落堆放着一些凌乱的家具,犹如正在装修一般,四壁挂着几盏油灯,勉强将这硕大的区域照亮。后堂一角有一段不起眼的狭窄楼梯,不仔细看甚至不会注意,而林崇彬走的方向,正是这段楼梯,想必我们现在是在那栋三层塔楼的底层。
“这原本是一栋藏书楼,后来人去楼空,成为鬼村后,一直作为城主的住所,沿袭至今,我是第二任。”林崇彬边走边介绍,始终平心静气,一副处世不惊的样子。
“前一任呢?”干爷爷问,按理说城主也不会是普通人,不受岁月侵蚀,通常鬼村城主只有一任。
“前一任原本是一条成精的石蛙,百年浩劫期间魂飞魄散了,”林崇彬回头看了我一眼,继续说,“这也是我在这里的原因,城主不仅仅是鬼村的管理者,更是鬼村周围阵法的主阵人,城主一旦出事,鬼村阵法就会失灵,居住在鬼村的无数鬼魂就会出逃祸害周围百姓,甚至还会影响与之相连的其他鬼村,引发一大串连锁反应。”
“鬼村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干爷爷不禁感叹道。
“这是三国时期一位高人布置而成,却没有留下任何记载,以阵套阵,阵中有阵,阵阵相交,没有一个后人能够破解其中奥秘。”
“哈哈,不会是诸葛孔明吧。”师父打趣地说。
“说不定,孔明善用阵法,通晓天运,据我所知,四个甲等鬼村布局全部都是十分复杂的九宫八卦形布局,但是没有史书,也无从查证,也有一说此人为仙,而非常人。”林崇彬的话让原本打算半开玩笑的师父神情一僵。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忽然想到先前提到的鄱阳湖事件,忍不住开口问:“那个什么湖的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让林崇彬忍不住对我挑了下眉毛。
“鄱阳湖的乙级鬼村吗?”干爷爷接了我的话。
“鄱阳湖?据我所知城主还没出事,不过那边鬼村外围的阵法似乎受到了破坏,城主已经将外围所有鬼魂遣往其他鬼村,彻底封城了,现在谁也进不去。不知是什么力量竟然能破坏鬼村外围阵法。”林崇彬了解的消息也不多。
说着,我们已经来到二楼,眼前陡然一亮,二楼灯火通明,十六盏华丽精致的雕纹铜灯分布在各个方位,地上整整齐齐铺着黄褐色木质地板,打扫得十分整洁,八根柱子上雕着各式各样的图案,几乎全部都是如同干爷爷和师父那样的修者与鬼怪战斗的情景,场面激烈,栩栩如生。这里与一层一般开敞,上下足有五米高,却好似图书馆一般被无数桌架塞得满满当当,中心位置是一圈高高的书架,摆满了各式线装书籍,不下万本。而四面墙边摆放着展览用的展架,上面无一例外用香炉供奉着着各式各样的法器,其中仅拂尘就有九把,而且外形颜色乃至鬃毛也完全不同,每一件法器背后的墙面都挂着一幅画像,其中有道士,有和尚,也有将领,不一而足,完全就是一个灵堂。
“这是……”师父和干爷爷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百年浩劫,无数高人修者陨落,我这里仅仅陈列了一部分没有被认领的。还有不少人至今杳无踪迹,尸骨无存,”林崇彬的话中带着无限凄凉,“这些画像也仅仅是凭借他人描述画下来的,亦非原貌。”
干爷爷听闻,拍了拍道袍,整理了下衣襟,十分敬重地一步跨前,双膝而跪,向着画像上的人深深一拜,之后的每一个都是如此,一丝不苟。
而林崇彬在一旁唉声叹气地说:“百年浩劫,虽说是百年,实则持续了近两百年,自唐末起始,至北宋中期完全结束,是一场修行者与妖魔的大战,遍布华夏大地,一代又一代修者为保天下太平陨落其间,无数高深术法就此失传。而且这场浩劫不仅仅发生于中原,就连西域也同样卷入了这场浩劫,想必二位都从长辈口中多少得知一些,而那魔化的国师也只不过是浩劫之末依旧挣扎的一个。”
“先生可知浩劫的起因?妖魔欲侵入现世要破除虚空障壁的,这不是任谁都能做到。”师父仰望这一位位在画像上依旧雄姿英发的已故先驱。
“不得而知,我出生之时已值北宋,浩劫基本已被平息,我所知的也是从师父口中和一部分书籍记载当中了解,”说着,林崇彬把目光指向了中心的书架,“为了保密,大部分书籍都被放置于鬼村保管,我这里有8913本,详细记述淮南至M北也就是现在的S南以及吴越一带每一位修行者以及将士在浩劫期间所作所为以及其生平介绍,共1471人,我和宝承的也在其中。”
“这么多书,就没有记载浩劫的起因吗?”师父接着问。
林崇彬摇了摇头,“即使是当事人也少有知情者,更不必说这些记载事件的后人了,更何况当年朝廷有意隐瞒,只有修行者能从一定渠道得知事情真像,普通百姓基本上一无所知。”
“每一个鬼村都保留有这些书籍和遗物吗?”师父想到什么便问什么。
“不尽然,只有一部分保留着,而且十分分散,为了不引起注意,甲乙两级鬼村是没有的。”
“有必要这么保密么?”师父一脸的疑惑。
“不明白其中缘由,当年皇上下的旨意,没有任何说明。”林崇彬回答的也很简单,似乎只是奉命行事。
听罢,师父也陷入了沉默,皱着眉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此时干爷爷也已经拜完,慢慢起身,神色严肃地说道:“先生可有望海观玄天子的记载书籍。”
“有的。”林崇彬点了点头,转身来到书架前,不一会儿便拿了十余本书出来。
“玄天子是谁?”我问干爷爷。
“是我门派创始人,也是望海观第一任观主。”干爷爷微微笑着回答我,透着一丝自豪感。
干爷爷接过书,放在一旁的架子上,便开始快速而有目的性地一本本地翻看。我们则在一旁静静等待。
“这是手录本,有点像人物传记。”干爷爷边看边说。
“恩,是的。”林崇彬点头回应。
然而随着一本本书被干爷爷浏览完毕,他的脸上也渐渐显露出无比惊讶的神情。
“竟然会记载的如此详细!”看完后,干爷爷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这远比我们收藏的记载详细的多!”
“恩,刚开始我看这些书的时候也十分惊叹于其记载的详细程度,甚至一度怀疑是否存在杜撰的嫌疑。”林崇彬说道。
“不是杜撰,更像是自传,详细到一些生活细节也历历在目,这些我们都只能从上一辈口中得知大概,写这个书的人是谁?”干爷爷显得有些激动。
林崇彬摇了摇头。
“一共15本,每一本笔记文体完全不同,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写的,不可能会有这么多人对玄天子的生活细节如此了解,而且其中涉及到许多本门秘学,这些更是绝不外传的。”干爷爷用手指轻点着这几本书,陷入了沉思。
“秘学?为什么我没有看到?”听了干爷爷的话,林崇彬也一脸惊讶。
“写的十分隐晦,除了对这些秘学了解透彻的人,其他人是看不出来的,”干爷爷再次翻看起这些书,“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或者存在某种暗示,我觉得写这些书的人应该就是玄天子本人。”
“那为什么要用不同的笔记和文体,而且有一部分书籍记载的人在浩劫中就已经死了。”林崇彬质疑道。
“其他书也是一样的情况吗?”干爷爷一边翻看一边问。
“恩,都一样的情况。”林崇彬点了点头。
“这其中有秘密是肯定的,但是到底是什么呢?”干爷爷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与此同时,听闻两人的对话,师父也在一旁翻看其他书籍,不过从他茫然不解的表情看来,应该也看不出端倪。
“先生,其他鬼村的书有多少,可不可以集中到一起?”干爷爷问道。
“不清楚,城主是不被允许前往其他鬼村的,更不用说是集中这些书了,我曾经也想到过这个问题,但根本无法实现,”林崇彬无奈地摆了摆头,“百年浩劫,留下的秘密实在太多,我也不过是个小角色。”
“想来即使把所有书集中到一起,仅仅我们也不能解开其中的奥秘,各门各派的秘术只有其门派中人才能看懂。”干爷爷也同样摇着头。
“如何破除虚空障壁,又如何修复,这都不得而知。我们看到的亦不过冰山一角。”林崇彬一脸严肃。
过了许久,干爷爷把这15本书看了几乎六遍也始终不清楚其中缘由,他也终于放弃了。
“先人的智慧我们是无法企及的,看样子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够解决的。”干爷爷忍不住感叹道,说着他把书交还给林崇彬。
“顺其自然,这是皇旨末尾的最后一句话。”林崇彬接过书,静静地说。林崇彬在此待了愈千年,我们会想到的他未必想不到,也比我们看得透彻。
师父和干爷爷愣了愣,便不再作声。
林崇彬把书放回书架,稍稍顿了顿,才说道:“我师父也仙逝于这场浩劫,他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顺其自然,我和宝承都知道那时他已经料到自己的结局了,任何人都难以避免,那是我们这几代修行者的命运,一旦卷入这场浩劫,就要做好随时献身的准备。”
“请问先生的师父是哪位?”干爷爷问道。
“黄山乾雨阁长老七星子,”林崇彬平静地回答道,然后指向最左边的一幅画像,“就是那幅画像上的人。”
“我去过乾雨阁,可是乾雨阁没有这位长老的遗像呀?”干爷爷听罢有些疑惑地问。
“今乾雨阁非彼乾雨阁,我是乾雨阁最后一个真传弟子,百年浩劫期间,黄山遭遇魔王降世,阁主、师父以及另外两位长老相继仙逝,坐下弟子也无一幸免,乾雨阁近乎灭门,唯独我与宝承此时在汴梁得以存活,宝承死后,我已无力重建山门,所以当年乾雨阁已经不复存在了。如今的乾雨阁是阁主的师兄所创,与我们已无瓜葛,”林崇彬默默望着那幅画像,眼中满是追忆,“当年后唐九子(其中包括七星子、玄天子等九位道家高人)七人仙逝,此后整个修行者圈子衰落了近百年才勉强恢复。”说完,林崇彬竟往事如烟般对我们笑了笑。
“道心不变,道承千年。术法失传,自然会有人再创,道法根本没有动摇,道就能代代相传。”干爷爷面露遗憾之情,还是宽慰地说道。
林崇彬郑重地点了点头,“后代亦不乏修为极高之人,我并不觉得遗憾,只是感叹世事变迁、英雄命舛。”
说完,林崇彬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仔细地端详了我好一会儿,然后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问:“你叫什么名字?”他的手放在我脑袋上竟然有明显的肉质感,而且还有温度,甚至能看到血色,只是比人的体温稍稍低一些。
“我叫林云翼,字光睿。”我轻声回答。
“恩,光睿,你可认识我?”他接着问我,声音平淡如水,使我略有紧张的情绪也舒缓了许多。
“恩,认识,林崇彬,是我的祖先。”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恩,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竟然还与古巫一脉渊源颇深,不简单呐,不错不错,”说着,林崇彬又抬头望着师父,“古巫一脉传承悠久,高深莫测,千百年隐世不出,当年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如今也有我华夏之人,看样子世间将要惊起一层惊涛骇浪了。”
“先生高台了,不过是小门小派,不足挂齿。”难得师父一副恭谦的姿态,似乎每次提到他的门派,他都不愿多说。
“不必谦虚,传闻未必是假的。”林崇彬很隐晦地应了一句,师父显然是听懂了,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记得方庭也曾提过术巫一脉,应该就是指古巫一脉,我莫名的感觉师父的门派深不可测。
见师父不再多说,林崇彬再次回头凝视我,不过此时神情并不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而是紧皱眉头,略微有些吃力。过了一会,他微微摇了摇头道:“因果太重,看不透,道不明。”
“什、什么意思?”我一脸迷茫地问。
林崇彬站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对我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大人说话总喜欢说一半,藏一半,我不禁苦恼地眨了眨眼。
林崇彬再次看了看两人,说道:“二位来此应该还有其他事吧,崇彬尽力而为。”
干爷爷听闻,急忙作揖道:“先生还记得当初封印国师所用的阵法吗?”
“你是说九龙镇冥纹和天运虚氼阵?”林崇彬问道。
干爷爷点了点头,再次重复道:“一个用于封印国师,一个用于封锁庙宇,我们进入庙宇之时难以解开天运虚氼阵,无奈只能强破,使得庙宇外围阵法被完全毁坏,所以我希望先生能给我们阵图重新布阵,以确保周围百姓安全。”
“恩,知道了,”林崇彬点头同意,“那你们跟我来吧。”
说完,他带领我们来到了三楼,这里是这栋阁楼的最高层。
这层很小,只有两间房,其中一间紧闭房门,不知是做什么用的。而另外一间与这间成直角,房门敞开,可以望见屋内摆有一张书桌以及一个连顶书架,全部是木质的,应该是林崇彬平时习读用的书房。外面是一条不大不小的廊道,一整排窗户也都紧紧关着,不知何因。
林崇彬带我们进了那间书房,里面除了一桌一椅以及摆满书籍的书架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阳台上放着一张茶几和一张竹制躺椅,往外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附近的街道以及鬼魂。
林崇彬在书架中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了两个完好的竹筒,转身递给干爷爷,说道:“这就是两个阵的阵图。”
干爷爷接过竹筒,便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布袋中。
“不看一看确定真假吗?”林崇彬突兀的问道。
“先生何必把假的给我们?”干爷爷反问道。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先生真是不给面子,区区两张失传阵法的阵图也这么吝啬,看来我们还得亲自来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