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光·1902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天空在每个人眼中是不一样的。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对于暴露在大片天空下感到抗拒。
如果不是肖恩和伊文在,他可能会躲在电梯里不敢迈步。
一步、两步、三步……
三名探秘者调匀了呼吸一起走入天空之下,仿佛在一起经历一场可怕的试炼。
走在前面的艾莉雅和温妮发现身后的男士们磨磨蹭蹭的,不禁笑语起来,以为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恐高,也就没有催促,两人开心地走到了天台边缘的铁丝网处,颇有些兴奋地俯瞰全城。
过于空旷的天空像是一种负担压在他们头上,不过,直面恐惧之后,人就会在这样的煎熬中慢慢适应。
新约记者对人的勇气还是有信心的,不过这种信心的前提是不逃避。
如果选择逃避,那么这种恐惧就真的会萦绕不去。
所以,虽然他也曾撰写恐怖故事,但其实对于自己那些过度描述恐惧感,而略显故弄玄虚的语句,如今的他是不太相信的。
毕竟,人类所迷恋的恐惧来源于想象,而如果那些造成恐惧的事物无可逃避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
其对心灵造成的震颤却会一点点下降,甚至烟消云散。
人们恐惧的其实是恐惧本身。
天空给予的压迫感一点点减轻了,三个之前动作略显僵硬的男士,也终于走到了天台边缘,将凝固的视线化开,投入到了哈里斯的绝景之中……
高处总有好风景,而此地的风景比之摩天轮的顶端更令人咋舌。
远处的地平线在夜里模糊一片的,触不可及的夜阑在天外像是围了一圈幕布。如果仔细观察,能发现那混沌一片的区域呈现出缓缓的弧形,这弧形让整个天地显得有一些畸变。
脚下尽揽纽兰德尔大陆的瑰宝——新约城。
哈德逊湾像是一条弧度美妙的飘带一样圈出了最中心的哈里斯区域,像是某种有机的排列似的,以神国大厦为中心,越是靠近大厦,灯火越是辉煌。
如果把这摩登都市的灯光比作亮闪闪的黄金的话,那么他们站立的脚下便是一座只可能出现在梦境中的金山……
人类像是积习已深的巨龙,将世间的财宝都堆积在了此处。
月光忽然发现自己这番想象虽然是从视觉出发,却也在某种程度上道出了事实——欧陆战争之后,世界的财富聚集到了纽兰德尔。而纽兰德尔的财富,也都堆砌在了新约。
金山确实是金山,恶龙确实盘踞其中,只是金币是以灯火的形式呈现。
为了舒缓仍有些紧张的神经,月光试着将自己刚刚的想象描述了出来,引得肖恩等人都望向了这位此刻颇有些浪漫主义的钢琴家。
说完的月光笑着耸耸肩,仿佛又在讲述那句:钢琴家都是诗人。
受到月光的启发,在伊文的眼中,脚下的景象也让他产生了一些联想。
“你们不觉得这四通八达的路看上去像什么东西吗?”
“像什么?”作为正牌诗人的艾莉雅·狄金森此时却不发表意见,她似乎也很爱聆听。
指着那缓缓流动的车流,伊文说道:“像是动物体内的一根根血管,而脚下的第五大道,如同主动脉一样……”
“流淌着金色的血液吗?”艾莉雅的小手抠在铁丝网上,迷离的眼神被城市的灯光照亮。
伊文看了一会,转开了眼睛:“对。”偏爱沉默的他,在这里似乎变得自在,“城市是一个巨大的生命。”
艾莉雅点头,似乎在回忆什么:“是生命……
“只不过,在这个生命中生活的人们变得更孤独了。”
如果我仰望星空,请你不要见怪——城市是让几百万人孤独生活的地方。
与肖恩在新约生活自然不错,但是回忆起以前在格林乡下的日子,也就明白了城市生活中不那么如人意的一面。
风景有时会让人多愁善感,而家人中有着艾莉雅和月光这样的“诗人”存在,那么,他们的话语也难免变得有些缥缈。
肖恩并不排斥这样的谈话。他喜欢跟唐纳德啤酒厂的工人聊天气,也愿意跟妹妹聊文学。
众人的话语也点燃了他的想象,不过,他的这番言论却不太适宜说出来了。
脚下的城市确实像是一个巨大的有机体,但是……
如果是在那天空之眼的眼中呢?
这“巨龙的宝藏”、“几百万人组成的生命”,在那样的高度俯瞰是什么样的?
肖恩没来由地想到了一种渺小的东西:会发光的苔藓。
也许,如果高天上的存在此时俯瞰世间,他所看到的也不过是攀附在地球表面,一层薄薄的会发光的苔藓而已。
由宏大所映衬出的这种渺小,按理来说会让人泄气:穷极一生想要达到的事,不过是在一片“发光苔藓”中有一席之地吗?
可是对于肖恩·狄金森来说,这种渺小却让他感到心安。
弗雷德里·尼采、约翰逊·h·洛克菲尔、神廷六圣徒乃至基恩的代言人,“当代亚当”大卫……
这些人类中最为杰出的存在,也逃不过这样的渺小。
甚至也许,从宇宙的尺度来说,“众神”也不过是稍纵即逝的闪光而已。
一切宏大不过是另一种渺小。
以为铺天盖地的噩梦,不过是颅内的一串电信号。
我们所恐惧的只是恐惧本身。
肖恩闭上眼睛,天空恐惧症不药而愈。
·
回程路上,肖恩有些感激自己的妹妹。
如果不是艾莉雅·狄金森选择参观神国大厦的话,他恐怕不会这么快就克服自己的恐惧。
似乎察觉自己哥哥有了一些改变,艾莉雅时不时地转头望向肖恩……
她感觉他好像变得更加沉静和镇定,深邃得像是一片海洋一般,而任何风暴都无法在他心中掀起多大的波澜。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有余了。放在平日,艾莉雅早已经上床睡觉,为了照顾妹妹,肖恩特意让她先洗澡,自己则只是倒了一杯热水,坐在了对窗的绿皮沙发里。
他将注意力放在了灵魂中低语的声音,以及朦胧的烛光上——此时,霍普曼夫妇正在举行一场为新加入者进行的宣讲。
这些虔诚的信者都坐在烛光里,聆听霍普曼太太的说话,浑然不知“造神者”,或者说神明本尊正通过赫尔希斯女士的雕像观察此地。
距离庇里斯街的宣教地点有相当距离的肖恩,坐在自己家中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霍普曼夫妇的宣教现场,坐着三个新加入者,但新亮起的只有两盏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