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洛阳前往襄阳,一路之上百姓扶老携幼,夹道来迎,欢呼、祝福声不绝于耳。
彩车内,孔苗听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有如身在梦中。
她从张兰的嘴里得知杨安玄搭救她一家人的情形,又从父兄的嘴中得知杨安玄在雍州广施仁政,深得民心,这些天坐在彩车之中听到盛况,方知不虚。
冉氏感叹道:“妹婿真是了不起的英雄。”转而看着满面红晕的孔苗,心中却暗叹了口气,做一个英雄人物的妻子并非易事。
孔苗不知嫂子心中所想,脑中想起《战国策》孟尝君就国于薛的那段记录,“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玄郎功业当不下于孟尝君。
襄阳城北码头人山人海,阖城百姓听闻杨刺吏迎亲归来,纷纷出城相迎,孟龙符带了千名军兵在码头维护秩序。尹纬身着青袍,挤在人群之中观看。
尹纬五日前便来到襄阳,得知杨安玄前往洛阳迎亲,便在驿馆住下,等候杨安玄归来。
这几日,尹纬到弘文庄拜访,看到了正在修撰儒藏的大儒郭高和淳于综,这两人原本是长安开馆授徒,没想到都来了襄阳。
尹纬并不看重儒学,但他却知道儒学对教化百姓、加强统治的重要性,天子姚兴也在推广儒学,邀请大儒前往长安,但相比小小的弘文庄,反而有所不如。
接着尹纬到西集逛了逛,这里曾举办过拍宝会,秦国有商人在这里购到宝物进献给天子,得了嘉奖。虽然襄阳集市尚未完工,但显露出来的火爆人气却让尹纬再吃一惊。
穿着各式服饰的商旅穿梭在集市当中,小商小贩有如过江之鲫,南北商品应有尽有,集市将各种物资源源不断地迎来送出,尹纬被襄阳集市展露出的活力所震惊,这是一条流淌着财帛的河流。
第三天,尹纬向驿卒打听屯田所在,带了随从出南门来到二十里外的屯田,秋粮已经收割,麦田露出金黄的底色,有不少农人在道边开挖沟渠。稍远一些,排成方阵的屯军拿着棍棒正在操练,“一二一二”的口令声随风传来,尹纬知道这是杨家练兵法所述的操练。
再往前走,看到不少人正在起造房屋,看得出这百余户人家的村庄是新建而成的。
以讨水喝的名义尹纬向老者打听,才知老者姓余,一家七口数月前从秦国被赎卖回晋国。
余德还乡将父母的骨灰安葬后,听闻襄阳招募屯民,便携家到了这里。官府发给了农田物资,趁着农闲,一家人准备起几间棚屋,钱粮可以先向官府赊借,以后用税赋偿还。
余德笑呵呵地道:“仆家中一共有丁男三人,丁女两人,孙儿孙女尚未成年。官府给了二百亩田,还有百亩桑田,税赋交四成,开荒所得的地归自家,这样的日子仆活了一辈子也没想过。”
尹纬将粗陶碗递还给余德,道:“老丈,这村里的人都是屯民吗?”
“是啊,有从秦国来的,也有魏国和燕国的”,余德叹了口气,道:“与在胡虏处为奴相比,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说话间,孙儿余应与一伙孩童蹦跳着归来。看到祖父身边的尹纬,有模有样地揖了一礼,道:“仆见过长者。”
尹纬还了一礼,对余德道:“令孙聪慧,必能光大门楣。”
余德笑呵呵地道:“借先生吉言。仆受了一辈子的苦,只希望孙辈能过上好日子。”
回襄阳的路上,尹纬沉默不语,从余德嘴中得知余应之父在那伙操练的屯军之中,他可以想像秦军若来,这些得田得地看到希望的百姓会拿起刀枪以死相拼。
船停靠在岸边,杨安玄与孔鲜登上艨舯舰,孔苗一身嫁装,头盖红绸,手持团扇遮面,出舱相迎。
杨安玄与孔苗对拜
,温柔地上前牵起孔苗的手,感觉到少女轻微的颤抖,杨安玄微笑道:“娘子,随为夫回家。”
一对新人出现在船舷之旁,百姓的欢呼声有如雷动,压过了锣鼓的喧闹。孟龙符等人单膝跪倒,千名军士齐声高呼,“恭迎主公、主母归来!”
人群之中,尹纬只觉心旌摇曳,杨安玄以人为本、以儒教民、屯田取粮,兴商聚财,尽得军心民心,假以时日必成秦国大患。
尹纬转身离去,该见的都看到了,他不再打算与杨安玄见面。尹纬已经下定决心,等到回到长安,定要力劝天子伐雍,卧榻之侧栖猛虎,需早除大害。……
刺史府的西侧是监牢所在,乌漆大门上的兽头吐着獠牙,透出煞气。阳光只有在正午时分才能照入大门后窄窄的胡同,胡同两旁是低矮的监牢,径尺粗的栅门将监牢内外隔成两重天。
从窄胡同一直行至尽处拐弯,丈许处有处小门,两片尺许宽的厚门推开,湿潮的霉味从地下扑鼻而来,这里便是关押重要犯人的地牢了。
傅弘之从地牢深处踏着石阶侧身走出地牢窄门,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天空的太阳,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阳光的面了,有些眼花恍神。
“傅郎君,算你命大,楚王赦免了你,赶紧走吧。”身后狱卒催促道。
傅弘之缓缓地朝监牢大门行去,关在地牢不见天日多日,吃得比猪食还差,早已虚弱不堪。身上的青衫早分不清颜色,散发出难闻的酸臭味,哪里有半分风流个傥的模样。
站在监牢的照壁前,傅弘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走出来。
他曾是刺史府主簿,因不满桓玄篡逆,听从南蛮参军庾彬的号召准备杀死新任刺史桓石康夺取江陵响应庾仄,哪知尚未起事消息走漏身陷囹圄国。
数日前,庾彬、杨道护等人被押出地牢,听狱卒讲已经弃市,傅弘之心中忐忑,不知自身命运如何?
举步往后宅住处行去,身边狱卒提醒道:“傅郎君,你走错方向了,大门在前面。”
傅弘之醒悟过来,自失地一笑,自己被抓入狱,家眷肯定赶出了宅院。
往府门外走,一路上遇见旧日同僚,或故做不见或掩面而过,没有人留下脚步打招呼,人情淡薄如斯。
站在刺史府外的大街上,傅弘之回望石阶上高高的府门,仰天长笑,昔日张仪“舌尚在足矣”,愚又有何惧。
笑声刚止,身旁一人躬身揖礼道:“可是泥阳傅郎君?”
傅弘之见此人三旬年纪,个头不高,穿着青衫,看上去并不起眼,只是两只眼睛灵动,透着机敏。
傅弘之还了一揖,道:“正是傅某,兄台是谁?”
那人笑道:“恭喜傅郎君脱离牢狱之灾,郎君家人在客栈等候,且随仆来。”
傅弘之正心切家人消息,跟着那人来到西城宾至老店,那人指着一处跨院道:“傅郎君,你的家眷就住在院中,你且先与家人团聚,仆明日再来与郎君细说原由。”
第二天辰未,丁全带着礼物来到客栈,傅弘之收拾得干干净净,正在等候他的到来。
昨日与妻儿见面,傅弘之得知自己被关进牢中,妻儿被赶出官宅,家私被衙门的小吏侵夺。妻子靠典当随身所带的首饰勉强找了家客栈安身,等候他的消息。
不久后,那人找到妻子,说是他的旧友,将妻儿安置在此,留下足够的钱财,又找了两个仆妇伺候,每隔三日前来问询一次。
得知傅弘之遇赦的消息,妻子又惊又喜,果见夫婿归来,一家人欢聚不必细说,傅弘之对这位“旧友”有几分惴测,不知是谁看上了自己。
见礼毕,丁全直接表明身份,道:“杨刺史知傅郎
君身怀大志,想邀傅郎君前往雍州大展宏图。”
傅弘之已从店伙计嘴中得知他关进地牢后的情形,冯该五万大军再度败在雍州军手中,庾仄随杨安玄去了襄阳,当阳城被雍州占据。
想到自己关进地牢中,妻儿凄惶无助时是杨安玄派人来相帮,这份诚意和重视让傅弘之感动。听丁全一说,傅弘之当即表示愿意随他前往襄阳。……
十月二日,秦国使者尹纬护送何澹之到达建康。
桓玄大喜,秦国答应自己归还何澹之的要求,而且派尚书左仆射尹纬为使足见重视,为他即将的禅让大典增加了资本。
姑孰,楚王府。桓玄设宴盛情款待尹纬,尹纬极尽恭维,暗中观察着桓玄身边的重臣。
此时桓玄势力已经遍布朝野,朝堂之上以桓谦、卞范之为主;楚王府以平西长史刘瑾为尚书,刁逵为中领军、豫州刺史,王嘏为太常,殷仲文为左卫将军、皇甫敷为右卫将军,这些人也多是荆州旧属或姻亲。
尹纬知道,司马氏坐天下,与门阀士族共治之,而桓玄的势力中除了王谧担任司徒之外,王谢庾禇郗等门阀士族并无一人占据重位,不知是桓玄有意摒弃建康士族还是不屑与他为伍。
桓玄已经加九锡,离天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可是没有门阀士族的支持,他即位篡位又能支撑多久。
宴后,尹纬与卞范之密谈,表示愿意与桓玄共同出兵对付杨安玄。
在得到尹纬许诺出兵五万攻打雍州后,桓玄授意默许出让河南、南乡、南阳、新野和荥阳五郡给秦国;两国在洛阳建榷市互市,将来共同对抗魏国。
沉浸在新婚甜蜜中的杨安玄,不知道一场危机正悄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