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徐羡之等人密切地关注着雍军动向,对杨安玄的行止越发重视,让军情司每三日汇报一次。
杨安玄东巡,六月至北青州掖县,视察水寨,与东平侯、安东将军、海师都督刘衷会晤密谈。
接着,杨安玄乘坐龙骨战舰在刘衷的伴随下沿海岸线至崂山水寨,不其城登陆南下莒县,与北青州刺史杨孜敬会面。
科举已经结束,今年参试的士子二千一百余人,因为采取了县试、郡试的缘故,让许多闻讯从江南而来的士子进身无门,数百人聚集在吏部衙门前请愿,要求一视同仁。
这些人中有不少与杨愔结识,杨愔出面向吏部尚书庾欢、礼部尚书刘伦及主考官淳于综说情,几人联名奏请天子在进士科之外加试补贤试。
进士科录中三百二十七人,补贤试录用七十八人,共取士四百零五人。经请示杨安玄后,前三十名补充在洛阳各衙署办差,其他人安排到郡县为官。
七月末,杨安玄一行来到开阳县,胡藩率三军儿郎迎接主公到来。三天后,胡藩率一万兵马南下攻打即丘,杨安玄随军同行。
去年檀韶染疾,回归下邳养病,即丘城由宁远将军方振镇守。方振是桓家旧将,在北府军与刘裕有旧,桓玄败亡后刘裕并未株连方振,命其为东海太守,镇守即丘城。即丘城距开阳不过五十里,雍军南下首当其冲。
宋雍作战,宋军处于下风。刘裕病故,刘义符即位,新天子耽于玩乐、无心政务;顾命大臣的结党相斗流言传到方振的耳中,方振经常暗自感叹,主戏臣争,宋家江山不知能坚持多久。
宋军在即丘城北侧垒有三处长围阻挡雍军南下,可是杨安玄随军行动,激励得将士们士气如虹,仅两天时间就连破三道关卡,兵至即丘城前。
此行胡藩将五千斤火药全部带上,准备在主公面前露个小脸,西北战局和汜水关大捷许多将士立功封赏,胡藩现在仅是阳山县子,爵位远落后于人,趁着主公在身边夺下即丘城,伯侯可期。
即丘城内有六千守军,往西南六十里的郯县有范元之率一万五千兵马镇守,两天时间便能赶到增援,方振站在城头看着城外的雍军,并没有多少畏惧。
一封劝降信从城外射入,很快交到了方振手中。信是杨安玄亲笔所书,信就简单几行字,“刘裕身死,谁能抗雍;君若归降,爵当封伯;君若拒守,城破族灭”。
对于杨安玄的威胁,方振可不敢等闲视之,是战是降只有两天时间考虑,等范元之从郯县率援军到来,不战也得战了。
说实话,方振并不认为雍军此次能够攻下即丘城,可是这次不成不等于将来不行,方振不是瞎子,雍军平定西北之后实力会猛增,宋雍双方对比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到时候雍军含愤再来,自己身死是小,妻儿老小以及家族随着陪葬找谁诉冤去。
思之再三,方振心中苦笑,先帝可不是臣不忠,委实是你的儿子不争气,几个顾命大臣各自争权,这样的江山早晚守不住,所谓“君不正臣投外国”,您老人家九泉之下可别怪我。
当夜子时,方振打开北门,迎雍军入城。天亮时分,城中百姓才惊觉城头变幻了大王旗。对于老百姓来说是好事,打起仗来要死人,而且雍公治下的税赋低,家中子孙可以入学,有好事之徒敲锣打鼓抬了酒菜来迎接雍公,军民一家亲。
范元之带了援军气喘吁吁地往郯县赶,走到一半得知方振降了雍军,赶紧折返,紧闭城门,派人给广陵的檀道济、彭城的刘遵考以及寿春的刘怀慎送信。
刘裕死前任命檀道济为顾命大臣,迁升镇北将军,赐班剑二十人,督徐、兖之江北、淮南诸郡军事,实际上把长江下游北面的军事指挥权交给他,刘怀慎、刘遵考都要听从他的调遣。
檀道济收到即丘城归降雍军的消息,知道范元之并不善战,当即率五千兵马自广陵北上郯县。雍军夺取即丘后并没有继续南下,而是往西攻打缯县,沟通鲁郡,与沛县的朱龄石联成一片。
杨安玄至沛县,然后至睢阳,再至汝阳探亲,接着至西平视察冶兵城,北上许昌游嵩山,于十月回到洛阳城,开始加快募兵,调动兵马,准备再度攻宋。
…………
宋景平二年来到,天子刘义符依旧安心玩乐,雍军在厉兵秣马准备发动南攻,朝堂不安、国人惊惶不关他事,一切自由徐羡之等人做主。
刘义符不知道,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人已经密议过多次,准备废黜掉他。
三人为刘义符列举了四条罪名。其一,居丧期间歌舞宴乐,不孝;其二,大兴土木修建宫殿,致使国库空虚,祸国;其三,滥用刑罚,鞭挞侍从,不仁;其四,不理朝政,不识大体,无德。
废黜刘义符后要选择接位者,按照顺序应该是庐陵王刘义真,可是刘义真与徐羡之几人结怨,多次口出不满,几人哪敢让他上位。
空荡荡的录尚书事官廨内,徐羡之对着傅亮和谢晦轻声道:“废黜天子前必先废除庐陵王。”
傅亮面色沉郁,谢晦嘴角露出轻佻的笑意,谢灵运已经去永嘉做太守,刘义真的死活便懒得理会。
恰好刘义真因徐羡之拒绝了他索要钱财的申请,向天子上疏要求返京。徐羡之将奏疏呈于刘义符,顺便弹劾了刘义真的种种罪行,并暗指刘义真有谋立之心。
朝政刘义符不放在心上,皇位可不容染指,刘义符原本与刘义真不对付,于是顺遂下诏:废除刘义真庐陵王爵,贬为庶民,流放至新安郡(浙江淳安西北)看管。
朝野为之震动,为刘义真求情的奏疏不断,指责刘义符兄弟阋墙,有伤手足之情。刘义符大怒,命徐羡之将上疏之人贬谪。
太皇太后萧文寿得知消息,有心找刘义符劝说几句,可是她与刘义符并不亲近。刘道规英年早逝,继子刘裕死后,刘道怜相继而逝,连同刘裕在内三个儿子皆已亡故。想起刘义符种种劣行,老太太悲不自胜,不久便染疾身故,这下刘义符更没了约束,越发肆无忌惮了。
徐羡之等人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动手了,不过当初顾命大臣是四人,而且檀道济手握兵权,没有他同意废立绝不可能。
五月二十日,檀道济奉诏(傅亮所书)回归建康,徐羡之、傅亮、谢晦又邀请了卫将军王弘一起商议废黜天子,王弘、檀道济默许。
五月二十四日,领军将军谢晦以翻修将军府名义集结将士,徐羡之先命中书舍人邢安泰、潘泰入宫为内应。
凌时时分,檀道济率军先行,徐羡之、傅亮、谢晦、王弘等人在后跟随,从云龙门入宫。宫中宿卫事先被邢安泰说服,没人阻挡,大军长驱直入。
刘义符尚在熟睡,几名侍者听到动静,出殿查看,被砍杀在地。刘义符惊醒,抽剑喝问,被将士砍伤手指,佩剑落地。
檀道济率军一拥而入,擒住刘义符,塞住刘义符嘴巴,挟持他前往东阁,收缴了天子印信。
徐羡之派人通知文武百官,众人方知四位顾命大臣发动政变,谁也不敢多说,只是向刘义符辞行,徐羡之下令把刘义符暂时送回太子东宫。
傅亮宣读皇太后张氏(1)诏命,历数刘义隆过失,收其天子印玺,贬其为营阳王,送往吴郡(今江苏苏州)居住。
当务之急是策立新君,侍中程道惠奏本,推立江夏王刘义恭,称武帝生前最喜刘义恭,认为肖己。
徐羡之等人早已商议立宜都王刘义隆为帝,太史令潘越奏称,西方出现黑龙,天际出现五彩,江陵城上有紫云,此帝王之气也。
于是,百官上表推举宜都王刘义隆为继任天子。朝廷决定派出尚书令傅亮率行台前往江陵迎刘义隆进京登基。
六月二十五日,傅亮率行台官员携天子法驾出京前往江陵,行至寻阳,随行的祠部尚书蔡廓染疾,不能继续前行。
傅亮只能留下蔡廓,临行前探望辞行,蔡廓感念当初傅亮出面推举他为吏部尚书,屏退左右对傅亮道:“先帝以季友等人为顾命大臣,可是尔等却废君擅立,若是能优待营阳王尚可掩众人之口,若是营阳王有不幸,杀君恶名恐难推脱,届时季友恐难全于世。”
出京前傅亮等人已经商议新君进京之前除去刘义隆,听到蔡廓的话后,傅亮忙写信派人送给徐羡之,劝他不要动手加害刘义符。
可是,傅亮率行台刚出京,徐羡之便派中书舍人邢安泰前往吴郡谋杀刘义符,同时派刺客前往新安杀刘义真。收到傅亮的信,刘义符已然丧命。
徐羡之看到傅亮的信后,立即找来谢晦商议,大发雷霆道:“当初我等一起商议杀死刘义符,季友转身便反悔,这是要将杀君之过推给我二人。”
谢晦亦觉心惊肉跳,略思片刻道:“唯今之计,我等只有合力自保。宜都王进京,荆州刺史空缺,徐兄不妨以录尚书事下令,命愚接任荆州刺史,行督荆、湘、江、豫四州军事。愚手握重兵于外,天子应不敢追究我等之责。”
江陵,刘义隆已经收到徐羡之等人废黜天子、准备迎接自己进京继位的消息。七月五日,傅亮率行台官员至江陵,此时刘义符、刘义真相继遇害的消息也传来。
傅亮率文武官员献上天子印玺,请刘义隆登法驾前往建康登基。刘义隆惊疑不定,生怕徐羡之等人诓骗自己进京杀害,推辞不肯。
回到住处,刘义隆与亲信王华、王昙首商议,是否该进京即位。
王华是王导曾孙,王廞之子,王异的弟弟。当年王廞起兵讨王恭,被刘牢之和杨安玄所败,不知所踪。王华年仅十三岁,在军中与父亲走失,被和尚释昙救走,后遇赦返回吴郡。刘裕掌权后闻其声名,以王华为徐州主簿,后迁咨议参军,领录事,随刘义隆镇荆州,颇得信任。
王昙首亦是王导曾孙,王珣之子,与王异是堂兄弟,长兄便是王弘。王昙首得到大哥王弘的密信,知道徐羡之等人迎刘义隆为帝是真心,于是竭力劝刘义隆前行。
刘义隆于是召到彦之,让他率精兵护卫自己进京。七月十五日,刘义隆留刘粹守江陵,与到彦之、王华、王昙首等人登舰东行,四周皆是荆州官吏,数十艘战舰护卫左右,除傅亮陪行外,其他行台官员不得靠近。中兵参军朱容子率亲卫衣不解甲,日夜守卫在船舱之外。
傅亮暗暗叫苦,这位新天子摆明对自己和徐羡之等人不信任,看来蔡廓之忧要变成现实。事已至此,傅亮只能小心翼翼,一路护送刘义隆前往建康,但愿能平安无事。
「注(1):史书上更有甚者记录徐羡之等人是奉张氏之命废除刘义符,奉母命废其子,真是掩耳盗铃,令人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