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思归的情绪同样出现在雍军身上,从去年司马楚之发动攻势算起,江陵战事已经超过了一年。
一年多的战斗,夷道得而复失,夺取纪南城,竟陵城和汉江之上两军分庭抗礼,坞寨小胜一场,林林总总大小战事发生了三十余场,雍军虽占着些许上风,但要夺取江陵城还遥遥无期。
农耕季节到来,刘裕治下缺少农田劳力,杨安玄聚兵和青壮役夫超过二十万,同样会影响耕作,杨安玄通过辛何下令,让郡军、官吏都下田帮着农夫劳作。
江陵背倚长江,与竟陵、公安、夷道等联结,南岸有夷道、江安等城的支持,刘裕亲自坐镇江陵,宋军兵马战力不弱于雍军,要想破城很难。
杨安玄与诸将商议,高长庆称要想破江陵,必先剪除其两翼竟陵和夷陵,再调水师隔断长江南岸,这样江陵成为孤城后才有机会围困。
高长庆道:“宋军实力犹在,主公不必急在一时。可命朱超石多造龙骨战舰,先取宁益,然后顺江而下,届时主公可仿效王濬顺江而下直指建康。”
鲁轨亦道:“刘裕垂垂老矣,一心想着早日篡位登基,已无进取之心。主公春秋正盛,不妨先平灭秦夏,积蓄力量,待刘裕身故再兴师讨伐,事半功倍也。”
当初杨安玄一心想着占领江陵城,将长江拦腰斩断,先从容收拾宁益,再兴师南下夺取湘、江、豫,最后问鼎建康,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刘裕,小看了以北府军为班底的宋师。
“高公和象齿说得有理,愚不该轻视刘裕。”杨安玄恳声道:“愚打算回返襄阳,纪南城交由象齿驻守,高公驻过当阳城,让张锋驻守枝江,王镇恶退守章山,与钱磊一道扼守汉江,待江州战舰造好,再来夺取江陵。”
纪南城有兵马一万四千,当阳有兵马八千,枝江、旍阳有兵马一万四千,王镇恶麾下有一万二千兵马,互相之间呼应,可以阻断宋军北上之路。
杨安玄继续道:“纪南城就在江陵不远,象齿要小心宋军来攻,高公可命人在当阳和纪南之间多多修筑堡垒,保证粮道畅通。愚会命人将新造的火药及时送来,有火药相助守城不难。”
四月二日,杨安玄离开纪南城,回返襄阳。数日后,刘裕得知杨安玄离开的消息,暗松了口气,谢晦等人无不面露喜色。
趁着杨安玄离开,刘裕率军攻打纪南城。纪南城离江陵仅十里,如同一把利刃悬在头顶,可是鲁轨闭城不战,宋军攻城时城上投下火药,焚着攻城车和云梯。
一连多日,紧要时城中便投掷火药,宋军伤亡不小,刘裕不知城中储存着多少火药,只得悻悻回转江陵。
纪南城难下,刘裕为防雍军攻打江陵,命人在纪南和江陵之间筑起三道长围,阻断雍军南下进攻的道路。
正在这时,朝廷寄来诏书,天子召宋王入京辅政,徐羡之等人暗中来信称禅位的时机已到,请刘裕早日进京。
六月八日,刘裕回返建康,徐羡之率文武诸臣到朱雀门外迎接。刘裕乘金根车,用天子旌旗,引导礼仪一如天子,在鼓乐声中回返宋王府。
到府中,刘裕换上十二旒冠冕,朱丝为缨,着“衮服”,绛色纱袍,绘绣的十二种纹饰,接受群臣朝贺。
六月十日,天子司马德文升坐太极殿,与宋王刘裕商议禅让之事。
司马德文道:“桓玄之时,天命已改,重为刘公所延,将二十载。今日禅让,本所甘心。”
刘裕辞让,回返王府。
半个时辰后,侍中傅亮捧天子亲笔所书的禅位诏书至,“夫天造草昧,树之司牧……予其逊位别宫,归禅于宋,一依唐虞、汉魏故事。”
诏书抄于红纸之上,刘裕看着诏书喜形于色,思绪飘飞,想起往事,当年砍柴种地,还被刁逵绑在树上鞭打,几曾料到自己有一天会登基为帝。
六月十一日,司马德文出宫,回返琅琊王府,文武百官叩拜辞别。多数人想着前去新皇那里献媚讨好,唯有秘书监徐广痛哭流涕,悲痛万分。徐广,故中书侍郎徐邈之弟,徐浩之叔也。
谢晦见徐广扫兴,很不高兴地道:“徐公,宋王代晋而立,你如此伤悲,可是有点过分了。”
徐广凄然道:“你是宋国佐命功臣,老夫是晋朝遗老,悲欢之事,固不相同。”
谢晦被徐广说得哑口无言,心中暗恨不已。
六月十四日,于南郊设坛,祭告天地。礼毕,刘裕乘法驾前往建康宫,至太极殿升座,接受文武百官朝拜,正式登基为帝,国号为宋,改元熙二年为永初元年。
封晋帝司马德文为零陵王,经一郡之赋,依二王三恪之礼,可用天子旌旗,乘五时副车,行晋正朔,天地礼乐制度皆用晋典。上书不称表,天子答复不称诏等等。
接着刘裕追封其父为孝穆皇帝,生母为穆皇后,尊继母萧文寿为皇太后,立刘义符为太子,皇后则授给亡妻臧爱亲。
除太子刘义符外,加封次子刘义真为庐陵王,三子刘义隆为宜都王,四子刘义康为彭城王,五子刘义恭为江夏王,六子刘义宣为南郡王,七子刘义季为衡阳王。
加封司空刘道怜为太尉、长沙王;追封故司徒刘道规为临川王,尚书右仆射徐羡之加授镇军将军,右卫将军谢晦为中领军,领军将军檀道济为护军将军等等,又追赠刘穆之为南康郡公。
然后便是对前朝的爵位降等,把始兴公、庐陵公、始安公、长沙公、康乐公降为县公和县侯,这五公分别对应王导、谢安、温峤、陶侃、谢玄,保全他们的祭祀香火,而晋朝所授的爵位尽皆降等。
封赏之后,刘裕颁发了一连串的新政,减轻税赋,鼓励农耕,赦免囚犯,宽赦连坐之人,召还逃亡之民等等一系列仁政。
摆在刘裕面前最大的难题便是雍公杨安玄,刘裕派使臣给襄阳杨安玄下诏,若杨安玄肯归顺朝廷,授其雍王之爵,让杨安玄镇守长安城,为北疆之主。
使者携诏书来到襄阳,杨安玄扯碎诏书,声称与刘裕不共戴天,仍奉司马德文为晋天子,不承认宋朝。
司马茂英得知父皇被逼禅位,被刘裕迁到秣陵(应该在建康城南不远)居住,虽然正朔、车驾、衣服等仍依晋朝规格,但却派兵看守,根本没有自由。
晚间杨安玄回宅,司马茂英哭拜于地,请杨安玄救她的父母。
杨安玄让杨愔扶起司马茂英,安慰道:“刘裕篡位,人神共愤,愚与其不共戴天。儿妇放心,愚定会保全天子性命,已暗中派人前往。”
刘裕比预想中早一年登基为帝,看来历史因自己的出现发生了改变,杨安玄不知道刘裕还能活多久,不过趁着刘裕整理内政之机,自己要先行平定西北之敌,西秦和夏国不能再留了。
杨安玄想到梁州刺史索邈,此次刘裕大封功臣却把他忘记了,看来把这位旧将抛在了脑后。也不怪刘裕,索邈来梁州任刺史已有七年了,被困在汉中城中毫无作为,自己数次相请,索邈都拒绝。
自己打算对西北用兵,索邈是敦煌人,对西北地理十分了解,若肯为自己效命,攻秦灭凉大有裨益。刘裕登基,杨安玄和刘裕之间再无转圜之地,索邈再不识机,杨安玄便不打算再留他性命。
宣训宫,太尉、长沙王刘道怜来见母亲萧文寿。刘裕登基,封继母萧文寿为太后,祠部尚书蔡廓出言反对,认为刘裕生母为太后,继母萧文寿应为太妃。
刘裕义正言辞地道:“养恩大过生恩,朕视萧氏为母,尊为太后理所应当。”
当年刘裕生死身死,父亲刘翘继娶萧文寿为妻,萧文寿对刘裕视如己出,尽心抚育。后来萧文寿又与刘翘生下刘道规和刘道怜,但不久刘翘病逝,家境贫困。
二十几岁的萧文寿拉扯三个孩子,有吃食先让与刘裕,刘裕看在眼中、记在心头,对萧文寿亦十分孝顺,主动种田砍柴,照顾两个年幼的弟弟,兄弟三人虽然同父异母,却感情深厚。
刘裕登基便封了刘道怜做太尉,授爵长沙王,可是刘道怜却认为没有实权,入宫求见太后,想请萧太后在刘裕面前替他美言,让他接任扬州刺史。
萧文寿有些为难,道:“德舆把扬州刺史授给义真,你身为长辈与他相争恐怕不妥。”
刘道怜道:“义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娃儿,他懂得如何治理扬州,孩儿我肯定能替兄长看护好扬州。”
刘道怜性情贪鄙,看上扬州富庶,其实是想趁机捞上一把。
萧文寿意动,点头答应替儿子说项。
刘裕对继母极为孝顺,虽然他已经五十七岁,每日晨起第一件事都是前往宣训宫向萧文寿请安。
萧文寿把刘道怜求任扬州刺史之事告诉刘裕,刘裕面有难色,萧文寿道:“义真不过十几岁的小孩,道怜虽然顽劣,比起义真总要强上几分吧。”
刘裕恭声道:“扬州重镇,不可轻授于人。正因为义真年幼,扬州事务才可尽操于朕手,若是道怜做刺史,朕反而不好插手。”
东堂朝议,刘裕加封长沙王刘道怜,领侍中,持节,任徐兖刺史,命其坐镇京口。
刘道怜见刘裕不肯封自己为扬州刺史,只得悻悻离开建康回返京口。
一朝天子一朝臣,徐羡之、谢晦、傅亮等近臣尽皆封爵提等,喜气洋洋;晋室旧臣封爵尽皆减等,个个怀怨在心。
宋国治下因为缺粮物价飞涨,刘裕下旨各县官府劝课农耕,减少棉田种植,可是在棉布巨大的利润诱惑下,收益甚微,那些旧门阀更是对新朝的旨意阳奉阴违。宋国,因为杨安玄的存在,从一开始起就走向下坡路。
刘裕篡位立宋国的消息传到平城,拓跋嗣松了一口气,看来崔浩说得很对,天呈异象并非针对自己,命人赏赐崔浩布帛、酒水,然后兴冲冲地带着随从往东巡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