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卷就封存在雍公府的库房内,按照考场编着号,功夫不大有小吏抱着数叠试卷过来。
张克、郭棱等人对视一眼,暗自庆幸事先改了试卷,要不然当众查卷无法收场。
小吏高声宣读张克等人的试卷评等结果,“张克,明经五十题对四十八道,为甲中;策论两题论治政、水利,为甲下;诗赋乙上,三试综合评等甲下,取中进士科第二十七位……”
吕洽怒呼道:“试卷有假,张克不学无术,怎么可能考出如此好的成绩。”
“放肆”,庾欢怒喝道。他被杨安玄委任操办此次科举,想着自己的名字会因科举推行而载入史册,庾欢很是兴奋,分外用心,称得上兢兢业业。
虽然知道张克等人确实徇了私,庾欢却不容有人抹杀科举的成就,斥道:“自己不学无术还敢污蔑他人,将吕洽的试卷挑出,念念名次。”
丁全从人群中悄然来到杨安玄身后,低低地声音道:“吕洽便是军情司的暗探,他的上线应该是朝廷令史凌谟,已查明试子中有军情司暗谍九人,随时可以抓捕。”
杨安玄微微点头,没有作声。
很快,吕洽的试卷被挑了出来,小吏高声念道:“江州庐陵试子吕洽,明经五十题对三十四道,为乙下;策论两题为丙中;诗赋评等乙中,综合评等乙下,列进士榜三百六十七位。”
庾欢不容分说斥道:“吕洽,可要将你的试卷张贴供众人评阅。”
吕洽自知水平,对他试卷的评判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他奉凌谟之命搅乱科举,事到如今也不能不据理力争了。
目光从廊下众官员身上扫过,凌谟当时许诺王侍郎、史侍郎会出声相帮,怎么还不见动静,莫非事情还不算闹大。
吕洽壮着胆子抗声道:“就算愚才疏学浅,但比起张克等人却自问不差,愚愿与张克等人当场比试,以正视听。”
庾欢冷笑道:“若是考的不行便都要求重新比试,那科举岂不成了儿戏,你问问其他试子答不答应?”
刘康自信满满地出声道:“愚自问科举三试还算不错,为何不见取中?”
庾欢冷冷地看了刘康一眼,吩咐道为:“将刘康的试卷找出,念念评等。”
“荆州试子刘康,明经错六题,列甲下;策论为乙下;诗赋列甲上,评等乙上,名列六十二位。”小吏高声将刘康的成绩念出。
广场上一片吸气声,刘康薄有才名,不少人读过他的诗赋,认为他是必中的,没想到居然差了两名,着实可惜。
刘康的脸皮胀得通红,高声道:“一个甲上,一个甲下,就算策论在乙下也能评为甲下,为何只列在乙上,分明是有意打压。”
庾欢皮笑肉不笑地道:“少安毋躁。此次开科取士,雍公与梁王商议,偏重能治政的实干之才,所以策论评等折算五成,明经算三成,诗赋只占两成。刘康,折算下来你的评等只在乙上,并无不妥。”
胀红的脸瞬时变得苍白,刘康激动地吼道:“科举试之前并未言明,不然愚怎会来襄阳受此折辱。愚五年前定为三品,刘中正评点愚‘才华横溢、满腹经纶’……”
庾欢打断刘康的话,指示小吏将试卷拿到刘康的面前,道:“休说什么才学横溢,此卷可是你所做?”
刘康看到字迹,确实是自己所书,只是无法接受自己位列六十二名的现实,嘶声喊道:“愚不信,有这么多人能胜过愚,除非愚亲眼看过他们的试卷。”
庾欢不理睬刘康,面向众试子高声道:“雍公为表科举公正,准备将进士科和举人科前五名的试卷张榜贴于粉墙之上,供众试子查阅。同时,试子对考卷存疑,可以向吏曹申请查卷,不过需交纳查卷费用,查询自己的试卷二十文,每查询一份他人试卷为五十文。”
刘康亢声道:“愚要查卷,区区数千文愚还拿得出,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卫度见前来陈情的试子注意力被引到查卷上去,与设想揭露徇私、暴露弊处、搅乱科举的目的渐远,忙在人群中厉声呼道:“诸君别上当,他们这是要混淆视听,有意掩盖徇私舞弊,请雍公严查此次科举徇私之事。”
杨安玄踏前一步,面对陈情的试子,高声问道:“刚才是何人说话?”
那些试子承受不住杨安玄的威煞,纷纷垂下目光,或侧身避让,卫度身边的人纷纷让开,把他露了出来。
杨安玄的目光落在卫度身上,道:“你是何人?”
卫度脸上惨白,强做镇定揖礼道:“兖州试子卫度见过雍公。”
“卫度,出身河东安邑卫家,后家族迁于兖州沛郡萧县。”丁全给自己的军情司名单中有卫度,杨安玄将他的履历念了出来。
卫度紧张得发颤,不知杨安玄念自己的履历为何?心中有鬼,越觉身子抖成一团。
杨安玄轻蔑地扫了一眼卫度,对着陈情的试子道:“科举取士,不问出身,只问才学。尔等落榜不妨扪心自问,三场考试考得如何?此次数百人聚集陈情,尔等可想过背后有人在怂恿鼓动,想利用你们破坏科举施行。若无科举制,尔等中能有多少人有机会踏入仕途,你们可甘愿受人蒙蔽,为人做刀?”
即便是前来陈情的试子,寒门出身仍占到了大半,听雍公说有人在暗中怂恿,目的是废除科举制,这些人当然不愿,好不容易有一条入仕之途,即便有些私弊也总比九品中正制上进无门要好。
有人惊呼道:“原本如此,吕洽向来眼高过顶,愚还说他怎么转了性,三天两头到愚的住处关说。”
“愚是瞎了眼,才会听信卫度所说,随他前来陈情。安邑卫家是上品门阀,他将来会被征召为官,而愚出身寒门,若无科举,恐怕终其一身也无入仕之门。”
吕洽见事情渐脱出掌控,而凌谟许诺的王侍郎、史侍郎出言相帮丝毫没有动静,心中慌乱只想一走了之,忙高声道:“雍公,愚知错了,不敢再行闹事,请雍公大量放我等试子回归。”
王虞见状忙上前道:“雍公,这些试子亦是受人蒙蔽,训斥几句让他们回去吧,免得闹出事来反不好收场。”
杨安玄微笑道:“受人蒙蔽,王侍郎说得不错,多数人是受人蒙蔽,但有人却是存心闹事,败坏科举。”
“丁全”,杨安玄高声道:“将存心不轨之人拿下。”
丁全高声应诺,从阶上奔下,紧跟着从两旁官廨冒出数十名身着锦服的小吏,朝着试子们奔来。
众人惊惶不安,杨安玄高声道:“诸君不用怕,愚查明有少数人心怀不轨,有意搅乱科举,现将他们拿下,就在此与诸君共审。”
人群稍安,看到那些锦衣吏将吕洽、卫度等四人推在阶前,吕洽等人挣扎呼救。
刘康高声疾呼道:“愚是主谋,要抓便抓愚,抓他们作甚。”
杨安玄笑道:“痴儿,身在梦中被人利用还不知,既然你要自认主谋,不妨也上前来看个清楚。”
府门外申昶得到通知,从聚集的试子中抓获了三人,押着进府。门外的试子群情激愤,呼喝声响成一片,一队兵丁从司马府奔出,迅速将秩序安定下来。
申昶站在府门前,望着黑丫丫的人头高声喝道:“有人暗中挑动闹事,反对科举制度,尔等暂时莫走,等候雍公处置。”
杜强在不远处的茶楼,见兵丁出现将雍公府门前把控住,暗道不好。吕洽等人这些天的过度积极的表现他看在眼中,察觉出一丝异常,所以今天在雍公府门前临阵退缩,躲在茶楼听信。
听到“抓人了”的喊叫声,杜强赶紧从茶楼出来,远远地望了望,连忙转身离开,到客栈结完账,决定先行离开襄阳城再说。
吕洽等七人被推至阶前,杜骥上前揖礼,朗声道:“为何捉拿吕洽等人,还望雍公讲明,不然难以服众。”
杨安玄笑道:“这些人都是朝廷军情司的谍子,不知奉了谁的命令前来破坏科举。”
广场上的试子交头接耳,有的人甚至不知军情司为何物,杜骥自然知晓,军情司是宋公麾下的谍报机构,司使是吴兴沈田子,若吕洽等人果真是军情司的谍子,不用问是奉了宋公之命。
明眼人皆看出雍公要与宋公争夺天下,此次襄阳试行科举声势浩大,宋公派军情司前来破坏亦有可能。
杜骥感觉兹事太大,自己还是少掺和其中,默默地揖了一礼,退回人群之中。
吕洽高声呼道:“欲加其罪,何患无词,雍公分明是在陷害我等。”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搜。”
旁边的暗卫不容分说就开始搜身,吕洽挣扎着呼道:“有辱斯文,士可杀不可辱。”
广场上的试子一阵骚动,吕洽的话让不少心有同感。好在很快,数块铜牌被搜了出来交到杨安玄手中,杨安玄高举着铜牌道:“诸君请看,这便是军情司的身份牌。”
示意丁全将铜牌传给广场上的试子观看,杜骥接过铜牌扫了一眼,几可确认无疑。
铜牌传了一阵又回到丁全手中,杨安玄回转身望向身后的凌谟,似笑非笑地道:“凌令史,这些日子你上窜下跳,指挥吕洽造谣生事,可要愚命人搜一搜你。”
凌谟的铜牌放在住处,但他心知一搜便能找出,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哀声道:“雍公饶命,愚也是奉命行事,不得不为。”
吕洽等人见凌谟都跪下求饶了,哪里还绷得住,纷纷跪地求饶。
看到吕洽等人的丑态,刘康踉跄而退,原来自己真的被吕洽等人利用,还一心以为这些人真心为自己打抱不平。
杨安玄懒得理会缩进人群中的刘康,继续道:“军情司不把精力放到抵御胡骑,反倒把刀锋对向愚,愚一心为天下寒士谋个晋身之阶,反遭军情司陷害。”
广场上的试子绝大多数出身寒庶,听到杨安玄的话义愤填膺,有人高呼道:“严惩这些贼子。”
杨安玄继续道:“愚处处退让反而让军情司越发肆无忌惮,居然在襄阳城内暗设据点收集情报、煽动破坏,是可忍孰不可忍。丁全,带人查抄军情司据点,把抓获的暗谍关进大牢等候处置。愚要上疏天子,讨要公道,在场诸君可愿与愚联名。”
“愚愿意”、“愿随雍公上疏”、“军情司行事卑劣,应该严惩”……
响应声不绝于耳,杜骥默不作声,这些人心思各异,想在雍公和宋公之间骑墙,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杨安玄看向刘康,高声道:“刘康,你被军情司怂恿,可愿随愚上疏朝廷讨要公道。”
刘康心中叫苦不迭,只是此情此景容不得他退缩,只得涩声道:“愚愿附骥尾,追随雍公上疏。”
杨安玄纵声大笑,道:“好,公道自在人心。传令,将军情司破坏科举之事广而告之,愿附名上疏来者不拒,愚要上万民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