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苏听着他的话,垂眸淡淡笑了下:“不,你应该感谢的人,是君则。”
话毕,她脚步一抬,让出身后那张瘸了只角横斜在地的木桌子。
桌面微微倾斜,上面的水迹也几乎快要干了,但那副由水渍绘制而成的阴阳八卦阵依然清晰可见。
“是他吗……”妖王望着那桌面上的阵纹,微怔了下,不觉喃喃念出声:“原来是他救了我……”
听着两人的对话,寅客心里大抵也渐渐明白过来了,不禁皱了皱眉头询问鹤云:“你说那家伙救了你?他会有那么好心?”
鹤云低眉笑了笑:“小人不才,让那魔君之人困住了,是那位大人用阴阳八卦阵解救了我。”
成无己曾经修炼过一门邪术,有点类似修士突破时遭遇的心魔之难,而他又极擅长蛊惑人心,便常常利用这门邪术勾出人们心底最恐惧、亦或是最思念的事物,从而将敌人困在他设下的魔阵里,久久无法挣扎而出。
鹤王便是这样着了他的道。
几百年前,在他刚修炼成人形之时,和一名人类女子相恋了。
鹤云一名,便是她为他取的。
然而,人妖相恋,天理难容。不止是人族,就连妖族也竭力反对。
最后事情的结果,自然是以那位人类女子香消玉殒而告终。
他在成无己布下的魔阵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经历那些让他痛彻心扉的过往,眼睁睁地看着所爱之人一次又一次地死在他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
经历着那些触目惊心的场景,心痛难耐,几乎让他陷入癫狂之状。
几千年的修为即将毁于一旦之时,阴阳八卦阵出现了。
阴阳八卦阵是从四象演绎出来的,以一阴一阳,半阴半阳为主体而创造出来的大阵,威力不同凡响,直接将成无己布下的魔阵一举击破,救下了他。
他那时还不知是谁救了他,但知那画阵之人定是实力强横无比!
人未露面,单凭一个阵法就轻易化解了成无己成名天下的心魔大阵。
寅客听完他的叙述,知道了那阴阳八卦阵是君则所画,一想到自己之前还由衷地夸赞过这阵法何其精妙深奥,顿时像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哼,你就这么轻易原谅他了?他当初可是不仅将你打伤,还屠戮了万兽谷近千万的妖兽!”
对待君则的行径,他依然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
“妖兽一族与人族生来便是敌对的关系,互相屠戮已是常事。修士猎取妖兽获取资源,而我们妖兽也争食他们的肉体,获取养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而已,没有哪方对不起哪方。”
“何况,”说到这,鹤云忽然朝他摊开手,“你当初来我万兽谷,大喇喇地侵占我的一方领地,我去找你说理儿,你不也冲我出手了吗?”
那会儿的白虎刚被贬下界,满心怨恨与不甘,看谁都不顺眼,毫不掩饰地展露着自己一身神威,看不起苍禹界的任何妖兽,成天找事消遣。
要不是妖王出手制止,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听他提起旧事,寅客顿时面上有些讪讪的。少年心性嘛,总有不懂事的时候。
但仔细想想,确实是他错了,他也在事后尽力做出了该有的补偿。
“我能和他比吗?他当初可是把我打伤了!”寅客别过脑袋,仍是有些嘴硬地低声辩解了一句。
“自己技不如人还赖人家?”在一旁的相苏语气凉凉地开口。
“……”寅客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人家妖王都不怪君则所做的那些事了,他若是仍拿这件事说道,确实有些难看。
沉默了片刻,他终还是忍不住偏头拿眼偷偷瞟向相苏,见她立在那张木桌前,正抬手将上面的水渍擦拭干净。
视线中,那个略显模糊的阴阳八卦阵图案,在少女白皙柔美的指掌下一点点的消去。
视线上移,看着相苏那张沉静如水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也渐渐意识到了,自己之前说的话确实有些混账……
踌躇着,寅客最终还是忍不住凑到相苏跟前,迟疑着开口道:“那要不……我去把人给你追回来?”
相苏看也不看他一眼,一点点甩净掌心的水渍,过了会,才低低地回了一句:“你现在去还有用吗?”
君则这会儿,铁定恨死他们了。
“……”好不容易拉下脸的寅客顿时将头一扭,“……当我没说。”
边上的鹤云看着这一幕,眼里飞快地划过一抹浅浅的笑意。
很难想象,当年那个不可一世,从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神兽白虎,竟然会被一名人类少女治得服服贴贴的。
这也算是遇到了心仪的主人吧……希望他心里的那些结能慢慢解开,重回神界。
很快,他便敛了笑意,朝相苏郑重道别:“既然事情说开了,东西也送到了,那我便不再久留了。”
这里毕竟是碧狼城的地盘,久待下去总归不好。
“慢走不送。”相苏微微颔首。言罢,又抬了抬手上的防雷法衣,“待事情了结,这法衣定亲手归还。”
鹤云轻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这防雷法衣现在对我已无用,便送于你吧。”也算是对你的谢意。
“多谢。”
目送着鹤云离去之后,双手抱臂的寅客忍不住拿手肘轻轻撞了撞相苏,颇有几分得意地笑着问:“怎么样,我这朋友人不错吧?”
“确实不错。是个通透之人。”相苏也笑着回了一句,转而又揶揄道:“比你好多了。”
寅客闻言顿时不服了,俊脸一拉:“比我好!?那你去契约他啊!”
他气呼呼地抱怨了一句,一低头,便对上了少女那笑吟吟的眼神。
笑意凝聚于明丽的眉间,绽放出如花一般惊艳的容颜。
“……”寅客抿紧唇,移开了视线。
这时,东方微微发白的天空中倏然飞来了一只纸鹤,扑棱着翅膀渐渐降落而下。
相苏伸手一抬,那纸鹤便落入她的掌心。
她望着手中含了丝淡薄灵力的传音纸鹤,双眼微微眯起:“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