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你跑!我叫你跑!我好吃好喝的伺候你,借钱给你买新衣裳给你买零嘴吃,你还跑,你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看回去不打死你……”老太太扑过来就照那小媳妇头上脸上扇了起来。
那几个小伙子也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骂起了你小媳妇,边骂还边朝她身上踢,把那小媳妇踢的连连尖叫。
魏丰年看不下去,就冲他们几个说:“你们别打了,赶快把她带回家吧。”
那老太太这才想起多亏魏丰年了,就赔笑给他说了两句好话,然后冲那几个小伙子一挥手说:“把她弄回家,这回我可不心软了,回家把她吊梁上打。”
然后那几个人就架起那小媳妇,连拖带拉的弄回家了。
魏丰年直直的站在地上楞了好久,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里有一种罪恶感。种出蒜黄的喜悦感好一下子消失了。
吃过晚饭,魏丰年刚要出门去找魏海洋,听到邻居一个小伙子兴奋的喊他:“丰年哥,走,看热闹去。”
魏丰年随口问:“什么热闹?”
他两眼放光的说:“看村东头崔尾巴家收拾媳妇呀,听说他们要把媳妇脱光了衣裳绑在院子里的树上打,可带劲了哈哈,人家都去看了,就你不知道把,快点吧,一会晚了看不上了。”
他火急火燎的说罢撒欢的跑了。
魏丰年脑子木木的,两腿跟灌了铅似的沉。
崔尾巴就是今天下午他在地里拦住的那个小媳妇的丈夫,是崔丽英的近门子堂弟。崔尾巴是老儿子,是个兔唇,个子又矮,自然找不上媳妇,他爹娘就花巨款给他买了个媳妇。
这媳妇听口音是外地人,长的清秀灵动,刚来时不住的求崔尾巴跟他爹娘,说她是大城市里的人,家里有钱,如果放她走她家人会重谢他们……崔尾巴一家当然不听她的,后来她就哭闹,偷跑,还撞墙自杀,奈何崔尾巴一家人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时看着她,所以,她死死不了跑跑不成。
“二嫂子,你不去看呀,崔尾巴要把他买来的媳妇绑树上打呢,啧啧,真是造孽,赶快看看去吧。”又一个兴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那“二嫂子”就接上说:“我听说了,这不正去看嘛。哎我听说那小媳妇可贼了,她这好几天都不哭不闹了,说既然她跑不出去,就好好的跟尾巴过。今天下午尾巴跟他爹去刨树了,她耍心眼要给尾巴娘洗头,水烧好了她说没洗头膏了,说她看村代销点就有,她去买,嗬,她就这么跑出村了。幸亏尾巴娘一会想起不对劲,就紧跟着出来了,一问代销点没人,就知道坏了,问一个邻居说见她家小媳妇往村北走了,她就喊上几个人跟她追。哎呀,那小媳妇可不是要逃跑嘛,她顺着沟子往村外跑……听说还是丰年那小子帮尾巴娘拦住了人,不然说不定还麻烦了呢……”
魏丰年站在黑暗里浑身被剥光了似的羞愧难当。
他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到魏海洋诊所的。魏海洋刚吃了娘送来的饭,正在喝水,看见魏丰年吓了一跳,问:“你病了?脸色跟鬼似的。”
魏丰年恹恹的坐到凳子上,两手捧住了头,低低的说:“我犯了一个错误。”
魏海洋惊叫:“你把王胜春给……”
“滚一边去,敢再胡说八道我揍死你。”他怒喝。
魏海洋闭了嘴,笑嘻嘻的问:“那就好那就好,你说说你犯了一个什么错误,好让我记住以后要挟你帮我做事。”
魏丰年就沉痛的跟他讲了今天下午帮崔家人拦下那逃跑小媳妇的事。
魏海洋听了沉默了,好一会他为难的说:“丰年,这么做虽然不道德,但是按照情理来说,谁遇上都得帮忙拦一下,毕竟一个村的,人家花了巨资买的媳妇跑了就是被坑了呀,你看见了能不出手相救?”
魏丰年并没有因这番话心情好转,他叹息一声说:“就是这个情理让道德没了底线,所有人都觉得那小媳妇逃跑是造孽,大伙帮忙拦住是行好,如今她要被惩罚大伙还觉得大快人心,都跑去看热闹。”
这个话题很沉重,两个有正义感的小伙子都沉默了。
忽然,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划破夜空在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也刺进了魏海洋跟魏丰年的心里。
看来崔尾巴对小媳妇的惩戒开始了。
魏丰年呼一下子站了起来,魏海洋紧张的问:“你干什么?”
魏丰年惨白着脸说:“我去看看。”
魏海洋伸臂抱住了他,“你不能去,你看了会忍不住的,但是崔家人几十口子,能让你管他们的家事?到时候吃亏的是你。本来你跟崔家人就有芥蒂,再加上这事会闹大的,而且你也救不了人家姑娘。”
魏丰年冷静下来了,他拧着眉叹息:“你说的对,可是就这么置之不理吗?”
魏海洋说:“只有劝说村支书出面制止了,他说话还有权威。”
村支书是个好好先生,又忌惮崔家人的势力,这事他会装看不见的。但村会计是个敢说当做的人,要是把他劝说过去,再让他们几个村干部都过去拦阻,这事就好办多了,不信崔尾巴不给村干部面子。
魏丰年立即说:“那咱俩分头去找村干部,让他们都一起快到崔尾巴家制止他们的暴行。”
几个村干部好歹都被说服了,一起去了崔尾巴家,把被打的半死的小媳妇给救下了,还威吓崔尾巴要是再打媳妇他们可不客气了。
他的媳妇是买来的,对崔干部的“不客气”还是有忌惮的,说以后只要小媳妇不跑他们绝对不打她,他们还指望她给他们生儿育女呐。
村子里安静了,那些男人女人都把在崔家看到的“精彩画面”带到家里去议论了,魏丰年躺在床上心情还是很低落,他的脑子里不时浮现出今天下午那个小媳妇看他的那一眼。那道目光里有憎恨,有鄙夷,还有绝望。
他猛地拉过被子蒙住了头,但是那道目光怎么也甩不掉。
第二天,王胜春正在暖棚内查看蒜黄长势,她当真用手量着那一棵棵蒜芽的长度,心里嘀咕:果然一夜之间长高了不少啊!按照这个长法,二十多天就能出棚卖钱了呀!
暖棚门被打开了,魏丰年高大的身影投射到地上。
她拿手电筒一照他说:“来的挺早的,吃早饭了吗?”
“吃了。”
王胜春眉头一簇,抬头看着他问:“咦,怎么了,没睡醒呀?说话一点劲都没有。”
魏丰年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僵僵的坐着沉默不语。
王胜春奇怪了,他来了蒜黄也不查看一眼就坐地上发呆,这不对劲呀!她就走过他身边,看着他小心的问:“出什么事了?不会是你娘对跟我种蒜黄又反悔了吧。”
魏丰年摇摇手,叹口气说:“没有的事,是我心里有事。”
王胜春拖过旁边一块草毡子,示意放到他身子下面,他顺势挪了挪坐到草毡子上,王胜春也坐在了另一头,小声问:“你心里有什么事?”
魏丰年就跟她讲了昨天崔家小媳妇的事,王胜春一听气愤填膺的骂了起来,骂人贩子可耻,骂买媳妇的可耻,骂冷漠看待犯罪恶行的人可耻,最后骂到魏丰年头上:“助纣为虐的人更可耻,不帮人逃跑还拦住人家逃跑,简直就不是人。”
她在后世看过那些被卖姑娘的报道,一个个都惨不忍睹,有的城里女大学生被卖到偏远山区成了生育工具,有的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卖给老光棍,更惨的是有的姑娘被卖给两三个兄弟,还有卖给老光棍……更可怕的是那些村民,不但无视姑娘们的悲惨境遇,还齐心协力的跟买家一起防止她们逃跑。
而魏丰年,居然也是其中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