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吃得不多,几乎是喝香槟时下酒菜的量,齐寓绝口不提昨晚让他勃然大怒的事,安静地将点的食物都吃完了。
他开始喝餐后咖啡,蕾雅早早停止了用餐,手里一杯小巧的意式咖啡早已经喝见底,又不想说再见。
她从包里拿出一包女士细支烟,打着火点燃烟,金属打火机滑到烟盒旁边,碰撞出低沉的咵的一响。
齐寓无声地苦笑一下,看到了金属上花纹已脱色的打火机,那是当年他送她的生日礼物,下面刻着蕾雅名字的缩写。
这花体字的“L”,却无端让齐寓联想到洛桐。
齐寓的笑容倏然而逝,换上了冰冷的眼神。
蕾雅隔着烟雾看到齐寓的冷淡,她太熟悉他冰冷而忧郁的眼神,大学里有一年,他一直困在这疏离的气质里。
蕾雅苦涩地笑了笑,迎面扑来一阵风,烟熏着一夜未睡的眼睛,刺激出了眼泪。
她用食指轻刮了一下泪滴,动作很轻,仿佛随意拂过风吹散的发丝。
齐寓却注意到了,她的泪堂里留下了一点点睫毛膏的痕迹。
齐寓喝完了咖啡,应该要告别,但蕾雅的落泪把他留住,他问:“介意给我一支烟吗?”
蕾雅一愣,她大学里只撞见过一次齐寓抽烟,是在海边的礁石背后,那夜风很大,蕾雅晚上喝多了,跑来海滩上散酒气,问齐寓借火。
他们烟对着烟,蕾雅从齐寓的烟头上借着了火。
今天,齐寓还给了她,他俯身用香烟接着蕾雅烟头上的火,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了烟圈。
齐寓的面容削瘦而骨骼分明,纤薄的唇上含着细支烟毫不违和,反而有一种贵气,像是拿破仑时代的那些王公贵族们,他吸了一口,烟圈避着对面的人轻吐,纤长的手指,靠在桌角轻掸烟灰。
蕾雅看得烟燃尽了才察觉。捻进烟缸,又点了第二支。
齐寓在等她,配合着她吸烟的速度,两人都静默,烟支在变短,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他吸的慢,她吸的快,最后两人同时抽完了一支烟,中间没有说过一句话。
就这样,齐寓起身走人。背朝另一个方向。他走远了,再抬手挥一挥手,没有回头。蕾雅一直目送到他拐进另一条街不见了。
……
齐寓搭上飞机,里程不长也不短,没有直达的,到邻国还要转一次。
他一路上都没有合眼,翻着手机里的照片。那些照片是蕾雅上次过来时拍下的,大海的照片,深沉而无言,像他此刻的心情。
在机场时,他通知了阿邦接机,保险起见,宋爷的人会一起过来。
宋爷是开武馆的,却连阮家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电话里宋爷用叙述的口吻说,那天阮飒来找过他,找阿邦的下落,他身手很不错,胆识也过人。
所以,隔天洛桐就失联了。
想到这里,齐寓眉头紧锁,他又想抽烟了,可惜是在飞机上,他只好用食指来回擦着冰冷的嘴唇。
同时,还有私家侦探查到的消息,也涌现在他脑海里面——
裴青云的人没再找麻烦,红点酒吧整改完毕即将恢复正式营业了,两个外国人落水的事情被判定为意外,已经结案。
齐寓得到的消息就这么多。
下了飞机,阿邦在入关处等着接齐寓。齐寓先看到的阿邦,因为阿邦来回瞟着过往行人的目光里充满了胆怯与警觉。
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差,自己老板缩短了行程赶回国,以至于他脸上的淤青还未褪尽,这一点叫他感觉颓丧。
其实更叫他受打击的是今天白天宋爷将他从藏身的仓库接出来的时候,宋柯嘴快说了句,昨天出海见着阮飒,他手边还跟着个美人,好像是中国女人。叫洛桐……
阿邦脑袋登时便嗡的一下……
齐寓临走时托他的事,他自己挨了顿揍不说,连洛小姐也没保护好,还需要假手于一个外人,他感觉自己就跟个废物似的,好意思说是当保镖的?真是脸都不要了……
然而,阿邦到底还是年轻,他还以为阮飒是好心,是朋友间的出手。
阿邦接过行李,喊了声“老板”,齐寓脸色铁青,眼睛没朝他看一眼。
宋爷的人也跟上来,一起送着齐寓上了自家的车子。随后他们的车跟了一路,送到齐寓庄园门口,才回去复命。
一路上,没什么意外和差池,顺利得过分,阿邦将车子直接开到车库,齐寓从车上下来,叫住了阿邦。
阿邦看了眼齐寓的眼色,通!的一声双膝跪在地上。
求饶。
齐寓冷淡地经过阿邦的身边,说了句:“明天起,你别来了。”
阿邦狠狠朝自己脸上扇了两个响亮的耳光,求着:“老板,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齐寓不为所动,冷酷无情。
“你走吧。我心意已决。”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晚同样被开掉的还有阿娘,区别只是在于,阿娘直到离开齐宅也不知道洛桐这几天经历的事。
她只当她们正在高高兴兴地在盏婆岛上度假。
阿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在齐寓门前哭了一夜,也跪了一夜,早上齐寓开门看见熬红眼的阿娘,只说了一句:“跪一晚上跪一个月都不会改变什么,现在不是二十年前了。”
现在确实不是二十年前了,那时候的齐寓心里有的那些温度,早就在接二连三的变故之后变得铁石心肠。
洛桐曾经帮他找回的那点最初的温柔,也在她离开他之后,将他重新置于深渊。
此刻,齐寓心中只剩下一个谜团。
他在走廊深处的密室里打坐着,让所有的思绪都沉静到这一点上。
打坐完,他起身,走去后山,拾级而上,到了山顶,他将拾掇的小白花放在几个墓碑面前,又在香炉里添上香一一祭拜。
再过几日,就是家人离逝的忌日,十年前的那场车祸夺走他的全部,三块墓碑整齐排列,父亲、母亲,还有他未成年的妹妹,她在遗照上的笑容还很烂漫,却永远定格在十七岁零九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