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倒吸了口气,不等颜芷汐发话,又说:“我也责备过你那师叔,叫他往后别教你那污七八糟的,他就是一个人,又是男的,被人家病人亲属追打没所谓,名声臭大街也没所谓,你可是女生,若哪天遭人追打,或是声名败了,以后该当如何?因此,就这一回,没有下次,你回家,就将你那师叔教的旁门左道的,统统忘了吧。往后有相信的病人时,就借口不出诊了,只接有胜算,不致命的,稳扎稳打,明白吗?”
要说他也有责任,当时就不该……将师弟的书借给她,否则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但后悔已晚。
颜芷汐自然明白吴太医是为她着想。
况且王渺也跟她提起过,自己因看病碰到的危险,她不奢求自己在往后的行医中,不碰上那种疯狂的病人亲属。
但若因为害怕碰到那种病人亲属,就怕自己声名尽毁,作壁上观吗?
她可办不到。
也悖于她习医多年的初心。
确实从一开始,她只为不重蹈前辙,相当于自保了,还有就是为了娘不像上一世那样,年轻轻的就殒落了。
但这些年下来,她早就真的爱上这行了,爱上那治愈病患,知道与实现自身价值后的成就感和自豪感,现在叫她放弃不顾,她真的办不到!颜芷汐小心地说:“师傅我明白您是心疼我,是为我着想,但师师教的那些东西,确实是能救人的,从我来看,只要能救人的,就不是左道旁门,我不仅不会忘,还会渐渐让它传扬开来,以便救治更多人。我并非白日做梦,师傅您有所不知,皇后娘娘也有此设想,只是还需徐徐图之,因此……”
“芷汐,你听我讲。”吴太医又打断她,苦口婆心地说,“你年纪小,很多事你不懂,而且你也只是给那几人看过病罢了,还侥幸被你治愈了,是你之幸,亦是不幸。有一天,当你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得那样厉害,那样无所不能时,你所遭受的打击和挫败,是会成倍放大的。一样的道理,当你知道原来病患亲属,并不是那样理性和有教养,反倒是你替人看病时,向你下跪乃至磕头都行,而当你治不好病人时,他们就会对你恶语相对,乃至追打时,你心中的愤慨,懊悔和憋屈,也会成倍放大。师傅真的不想你在师傅跌倒的地方,也跌倒一次,你知道吗?”
颜芷汐点头道:“师傅我知道,我全知道。但即使当时跌得鼻青脸肿,师傅您老不也没有想过放弃救死扶伤,放弃您苦学经年的医术吗?”吴太医摇头叹息,“是的,我没想过放弃,一次也没有,但我是男的,你却是女流之辈,你跟我不一样。这世道本来就对女子更加苛待,一样的事,男的干了也许是小错,乃至没有错,但换作女的来干,就很可能是罪无可赦的大错了。况且你有没有想过,这次你侥幸救得奉恩侯夫人娘儿俩,往后必然有更多的妇女在难产时来请你,莫非你能担保一次都不出错吗?若结果好了,当然欢天喜地一切好说,没有人会在乎你用什么手法救得产妇与小孩。若结果不好,你就是连具全尸也不留的凶手,亲属一切愤怒和忧伤都会宣泄到你的身上,而众人就是这般,哪怕你前面做对九百九十九样事,但只要这一件出错了,他们就会抹杀你,只记着你犯的错,那时你该如何自处?还有,你声名远扬后,因为官宦闺阁的身份,也许一般人家奈何不了你,不敢要你偿命。但换作皇亲贵胃,甚至是宫中的官家请你出诊怎么办?一旦有个好歹,你怕是连小命也难保啊。最后,人人皆知你能妙手回春,保母子俱安,那等闲人家的妇女难产之际,来请你,你去还是不去?你不去,良心不安,舆论也会指责你趋炎附势,你去,累死累活不说,等闲人家条件远不比什么公府侯府,当然出事的概率也会增加很多,届时你该怎么办?像你师叔一样,玩命地跑,生怕被家属追上打死么?但你生于临安,长于临安,亲朋好友都在这里,你能跑去哪儿呢?”
吴太医难得说这么一大堆,说罢不禁有点喘气。
又见颜芷汐眼神晦涩,沉默不言,权当她被说服了,或是被吓到了。暗暗叹息一声,接着说:“芷汐,你莫怪为师啰嗦,为师一心为了你好,你且听为师的话,回去就将你那师叔教的,全抛诸脑后,更不要想着传扬开来。用常规手段,同样能救死扶伤,又何苦冒险?如果你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是因为我将你带上此路,也因我的原因,你才认得你那师叔,那你叫我有何脸面见你母亲,又怎么过自己心中那道坎呢?”
颜芷汐缄默半天,终于迎着吴太医的眼睛,认真地说:“师傅,您真的替我每样都考虑了,我从小人缘淡薄,自己爹更是不成器,也从没有得到过父爱,可我想如果我爹不是那般,而是像大多数的爹爹一样心疼我,那他替我想的,也会和您一样。在我心中,您虽不是爹爹,却胜过爹爹,我很感谢您,很尊敬您。但我不能听话。我犹记得,当初我才起心想向您习医时,您最初并不想收为为徒,还说习医是一样需要长期坚持的事,索然无味,一百个人里头最终坚持下来有所成就的,最多不过十人,没工夫陪我玩。待我终于跟您习医之后,我才发觉,确实像您说的那样,索然无味得令人每每想放弃,可我还是坚持下来了,并从中体会到了乐趣,喜欢上了医术,现在更希望,能把您与师叔所学的踵事增华,治愈更多人。您刚才所说,我也想过,风险一定是存在的,甚至很可能我会名誉扫地,但也可能是好的。先前在奉恩侯府,才把他家小少爷拿出来时,我几乎没忍着落泪,待随后奉恩侯夫人醒来时,我又差点落泪。那时心中真的很满足很自豪,因为我的缘故,救得两人,两个原本已经……往后我会救治更多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不是重大失误,而是真的无计可施,我坚信病人的亲属会理解的,退一步讲,即使他们一直不理解,甚至不理解的不是少数,而是多数。但吾去所向,一往无前,愈挫愈勇,再接再砺!还望得到师傅的理解与支持,我一生都会感谢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