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等颜芷汐走了好半晌了,才缓过神来,适才她语气中透出的那种稳重,不是十余岁的小姑娘有的。最要紧的是,稳重之余,居然还隐约有些高高在上的强硬和不容辩驳,使自己不自觉的,就将她当成一位和自己身份地位相当,甚至还高出自己一些的人来对待,而她说的那些,自个儿都顺应了下来。
真有失自个儿作为长辈与一家主母的气度和威严!
大太太气恼不已。
一时连着不必为二房的烂事导致自身利益受损的高兴和侥幸,也打了大大的折扣。气恼之余,视线不自觉落在一边因为点中了林氏心意,而甚为得意的颜璟妍身上,想到自个儿的女儿从来被人赞扬稳重有气度,过去她也是这么想的,并因此而暗自得意,但今天和颜芷汐放在一起比较,明明一个稳重在明面,一个稳重在泰然自若间,高下立判。
大太太怎么高兴得起来?
内心除却恼怒,又平添了些许复杂的情愫。似林氏那般怯弱没用的,居然有这么一个有能耐的女儿,小小的年龄,就能不显山也不露水地维护自儿个的娘,为自个儿的娘出头,偏偏今儿个以前,颜芷汐不管做什么事都很平常,读书平常,言谈平常,在府中众人心中的印象也平常……现在来看,她明明就是在养晦韬光啊!
幸亏自个儿还来不及把远嫁她的想法付于实践,为女儿扫除绊脚石,否则谁知她获悉后,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
大太太也不是由于刚才的事,就害怕颜芷汐,但自个儿母女可是鸡蛋,而林氏与颜芷汐母女却是石头,鸡蛋碰石头,明摆着因小失大,傻瓜才会这么干,看样子许多事宜,需要三思而行了。
“啧……”大太太突然牙痛般深吸了口气。
若颜芷汐真是在养晦韬光,那她本人应该比平时所表现的要强悍得多,那昨个儿的事情,会否,不只是个巧合?
此时回头看,整个事巧得离奇了,孔姨娘平时真的太狂嚣了些,也就是林氏,换作别人来当二房主母,例如自个儿,也容不了那个贱婢。
这究竟只是颜芷汐一人的手腕,还是林氏也无以忍受,参加进来了呢?
“老爷回家了……”
大太太正在出神,闽嬷嬷和颜璟妍看她在想事,也不敢出言打搅,只听见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
大太太心中一突,除却休沐,老爷此时回来,还进了内宅,这还是头一回……
一念划过,她已收敛了思路,起身带上颜璟妍与闽嬷嬷,出门相迎。
果真才出门,就见一袭官袍的颜孝中大步流星地进来了,只是一直温雅的面上,这时却很是阴沉,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
大太太的心一下提起来,强装笑容,屈膝向颜孝中行了礼:“老爷此刻不是该呆在衙门中么?怎的回了家?”
颜孝中一腔怒火,一字不提,直接进了里屋。
大太太见了,赶紧打眼色让颜璟妍回了自个儿屋后,方才进了屋,接了闽嬷嬷递来的茶,亲自奉上:“老爷您吃口茶,消消暑先……”
一语未罢,乒一声,颜孝中就把大太太奉上的景泰蓝的茶盅摔了粉碎。
整个房间悄然无声,大太太也吓了一大跳,她与颜孝中结亲二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发这么大火……她转向闽嬷嬷,暗示闽嬷嬷去把下人屏退之后,才小心地询问颜孝中:“老爷您……怎么了,发这么大火?也是有岁数的人,气伤肝,无论怎样,当以自个儿身子为要啊,否则叫我们一大家子,靠谁过活呢?”
颜孝中听了,喘着气说:“我整日累死累活的,为了什么?还不是想撑起一片天。可是我纵然累死,也敌不过老二那不争气的拖后腿子,拖我们颜家后腿!今日一上早朝就遭了御史那边的弹劾,罪名为近妾疏妻,无法无天,不仅是他,连我也被奏了个管束无力,还不知后面会怎么样?恐怕迁谪也是轻的,特别是他,没准儿会丢了官帽子,我真恨不得打死了他!”
心中不好的预感被证实了,大太太面色也很不好看,努力忍着气:“昨儿个才出的事,怎的这般快就被御史知晓了,莫不是有人故意害咱家吧?即使有这般巧合之事,和老爷又有何关联?我们一大家子也是被闷在鼓里的。老爷快想想法子,疏通疏通关节,别牵连您也跟着迁谪啊,您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四品,离三品就差一步。若被左迁了,且不说要从头来过,该污点还会伴随着,想再爬到三品的位置,真是太难了。”
先前仅仅在心中把颜孝文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时却恨不得吃了他,真是混球!怎么不去死?颜家真是不幸,摊上你这个糟粕!若这次老爷被你殃及着左迁了,我就和你不容水火!原本先前还有点怀疑颜芷汐和林氏的,这时也不再存疑了,她们母女哪有那能耐请得动御史呢?可见真是个巧合……也不应是偶然,倘或不是颜孝文那个糟粕平时对孔氏一家过于娇纵,又怎会发生昨儿的事情,偶然发生得多了,也成为了必然!颜孝中不等大太太说罢,就忿忿道:“没用的,找谁疏通也没用,弹劾之人是王占。即使我真左迁了,好坏有个进士的出身,假以时日,也会东山复起。可那个混球却仅为一个举人,连个同进士也似夫人般,嘉赏无份子,受气不落空,况且他还比不了同进士。能爬到五品的位置,不知费了爹爹多少心力。这么多年,我不知为他赔多少的笑脸,揩了多少次屁股,外人不知,他还不知?现在倒好,全都付诸东流了,我今日要不打死他,我就不姓颜!”颜孝中说罢,就冲了出去,冲向颜老太太所在的白鹤居,他昨日就怕颜孝文转头去找林氏与颜芷汐的不是,这才再三叮嘱了颜老太太,请她必须把他关在白鹤居,哪儿也不能去。今儿个对衙门也是称病在家,如今找他却是极方便的。
大太太待颜孝中走得远了,才反应了过来,整个人却似掉入了冰窟,比刚才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