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听,冷声说:“本官不负责这种民间纠纷,你若想伸冤,可去临安府。本官只是介意适才令堂那番话,她女婿身为正五品大官,想撤个小捕头就像玩一样,本官想知,那正五品大官究竟何许人也?如此大排场,本官倒想见识见识。”
这一番话,说得孔浦冷汗涔涔,莫非今儿这事,真要牵连到他家姑老爷身上吗?那实在糟透了。
他正想辨解,围观众人早就七嘴八舌起来:“说是尚书府中二老爷,貌似姓颜……”
“哼,又不是正牌的女婿,女儿只是给人当小妾,就敢自称舅爷和老太太,真够嚣张的。”
“可不是吗?被人家正经太太所生正经小姐堵个正着,还对人小姐自称为姥姥,说人家正房太太除却周身的病,一无所有,她女儿迟早得扳正,见过小妾娘家人狂妄的,还没见过如此狂妄的,看样子多半是夫主惯的,否则怎敢呢?”
“方才还好端端的,嚣张得要上天,这下又昏倒了,病得真是妙哉,想何时病,就何时病……”
还有泼三的夫人与小虹也说不停:“就是,官老爷,街坊邻居都看着的,以为他们拿银充金还耍赖就够狂妄的了,不料居然狂妄到如此程度,连正经太太也不放眼中,官老爷,我们跟这位小姐才要伸冤。”
此话一出,将孔浦差点气昏过去,叫嚷着:“你们这些人,少在那儿煽风点火,我娘确是病了,刚才我们也被人构陷了,那簪子分明不是我们孔记的……”
说罢,对老人不断磕头:“青天大老爷啊,您莫听他们乱说,可得给我们作主,若我家姑老爷知晓了,也会感恩您的。”
只见抬出了颜孝文,老人的表情终于有所动容,说:“令堂真病了吗?”
孔浦磕头如捣蒜:“千真万确,望大老爷明鉴。”
老者捋捋须:“若真得了病,乱语胡言也合情理。”
这一句话,说得孔浦舒了口气,白露却不禁说道:“官老爷,这婆子明明装病,刚才她攀附我家姑娘,和人骂战时,精神倍好呢,怎的会是病人?不信您问问街坊。”
老人看了看白露,又看了看颜芷汐,见她红了眼,一脸的悲戚,但终归顾虑着人多口杂,一句话没说。
颜芷汐却知道对方一定是御史大人,说这些只是想让事态看上去确是个巧合而已,而非事先设计好的,也就没什么惊慌,没什么好说,只是一副受委屈的模样就足矣。
老人果真脸上现出些许不忍,问白露:“你家姑娘可是颜家二老爷的嫡女儿?若大家所说为真,那你家姑娘可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但若这家老太太果真病了,那只能作罢。”
孔浦忙说:“我娘确实病了,大老爷明鉴啊。”
白露还想说话,却听围观人中蓦得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是否病了,让大夫看看不就清楚了?正巧在下不才,对医术也有些许见地,请让在下为病人看看。”
话音刚落,人就越众而出,却是位英俊男子,眼似璨星,面似刀削,眉宇狂放,看上去很不好接触。
但纵使这般,人群中的大姑娘与小媳妇,还是涨红脸,这般俊美,这般有气度的如意郎君,怎的方才没有发现?
男子很快来到孔老太太身边,抬手,把把脉后,低吟道:“老太太当真病得不轻呢,但也算不上病,而是中毒了。此刻,毒都被我逼入她这手上,需立即拿刀将手砍掉,方可活命,还望大老爷裁夺。”说罢看着那老人。
老人却看着孔浦:“这种事,叫本官怎么裁夺,还是由家属裁夺为好。但依本官看,手再贵重,也不如命贵重。若只有砍手护命,但砍无妨,少了只手,总比少了命强吧。”
孔浦瞠目结舌,不知道事态怎的会演变成这般样子。
正想开口,老人又说:“你虽为儿子,也莫要顾忌答应砍掉母亲之手即为不孝,连圣人也有云小杖则受,可见当儿女的在双亲遭致危难之时,是能见机行事的,你既然答应了,那就请大夫动手吧。”
他几时答应砍他娘之手的,到时老东西还不得吃了他……
孔浦直觉感到哪里不对,但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那名男子已经麻利地从腰间取出了刀,对准孔老太太的手腕就开始比划,冷冰冰的触感,让孔老太太硬是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于是再也不顾装昏了,一下睁开眼坐起来道:“我好端端的呢,没病没灾的,你这昏医凭甚说我中了毒的,还要砍手……”
围观人群中总有聪明的人,首先回过神来,不禁捧腹大笑,孔浦和孔娘子几乎要昏倒在地。
完了完了,到时真出什么事,连用娘年老体弱,病得糊涂来当托词也行不通了。
颜芷汐也终于明白了,那老人为何一再在孔老太太究竟病没病这事上做文章了。
旁人对待病人,特别是上岁数的病人,总会多些宽容,如今倒好,将孔家和孔姨娘,甚至她爹爹仅有的退路也封死了,果真姜还是老得辣!
还有那男子,他关键时刻站了出来,不知是有心,抑或无心帮了自己?
重要的是,他看上去很是面熟,她确定自己见到过他,他先前进孔记的门后,似乎也望了望自己,莫非他也感觉似曾相识?
但究竟两人是何时,在何处相见的,她一时半会想不起,算了,还是回家细细想吧……
颜芷汐这么想着,对白露打了个眼色,白露就恨恨道:“姑娘,既然这婆子是装病,可见刚才的话不是信口开河,而是有意这么说的。我们回府,回老太太,请老太太为太太与您作主。”
之后哼了一声,扶了颜芷汐,出了孔记银楼的门,就迅速消失于人群中。
主仆俩消失于人群中,却不知有人一直热切地看着她们,准确地说,是一直热切地盯着颜芷汐看。
从上一世最后见到她,再到方才那时,他已足足一世四年两月零七天没见到她了,没见到她前,他尚能把那份深沉到疯癫的想念压在心底,现在见了,他才感到难以置信,从他重生至今,足足有千余日日夜夜,他究竟是如何忍住的,一直没见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