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饭就去上班,路上还刮起了风,路也不太平,还有一些水坑。
江映月小心翼翼的踏过去,又拉起围巾挡住了脸,因为怕摔倒走的慢了点,到了店里的时候已经来了好几个客人了,也顾不上去炉子边烤烤手,脱下手套就跑去帮忙了。
好在忙活一会,身上也都热乎起来,江映月在这边算是学习半年了,她现在差不多算是出师了,简单的剪裁缝纫都会,勉强算是可以独当一面了。
其实自从干了这一行,她才发现自己以前太天真了,她以前以为的裁缝就是剪裁好衣服,然后缝在一起,一件衣服好不好看,主要是看设计师,可是自从来上班以后,她突然发现剪裁才是灵魂。
就比如一件最简单的短袖,经过大叔的剪裁,都能显得无比的贴身舒适好看,真真实实的让她认识到打版的重要性。
大叔有时候踩着缝纫机,嘴里还唠叨着,现在的年轻人不爱来做衣服了,喜欢去百货商场买现成的。
但是人的身材各种各样,衣服的版型一模一样,那怎么会舒适合身?有的人买完了衣服还得上我这来改,你说这不是浪费钱吗?
江映月总会坐在一旁,然后做些零碎活,缝缝垫肩,钉钉扣子,开开扣眼,然后熨平,这些还不是最麻烦的,大叔是一个十分认真仔细的人。
店里有一个木头的假人模特,他每做完一件衣服都会把这件衣服穿在模特身上。
仔细的看着这件衣服的肩和袖子有没有垮下来,前后衣襟有没有对齐,领子服不服帖,裤兜有没有整齐。
大叔还好,几乎没有返工的时候,他甚至是鸡蛋里挑骨头,给自己找出一点错处,但是江映月不行,有时候甚至改的她想哭,服装这一行也太折磨人的心态,这个错误改了还会有下一个错误等着。
自从干了这个工作,江映月真的明白,这是一个伺候人的活,越是逢年过节越是忙,人家忙着出来做衣服过节,她热火朝天的做衣服,有时候催的急了,做的不合适还会被反工。
好在现在大多数衣服都学会了,因为现在的版几乎就是这些,学个两三个月就可以了,那些特别难的,裁缝大叔没教,因为用不着,现在做的最多的就是列宁服,或者中山服。
年轻的小姑娘爱俏倒是能多一些花样,但是也不敢太出格。
最难的就是制作,春夏秋冬各有不同,做衣手法也有不同,很多花样江映月根本不会,也没人要求过,江映月也会随手画几笔涂鸦拿给裁缝大叔看。
裁缝大叔总是笑着摇头,这些就算做出来了也没人买,像这种大灯笼泡泡袖,胸前还加了鱼骨的,太过超前,根本就没有市场。
江映月的本意也不是把做出来,只是想学学这些高难度的技术,如果这两年的时间一直只学这些基础,对她而言根本就没有太大的意义。
还是那句话,现在的衣服倒腾过来倒腾过去就那么几个样子。
江映月不满足,学的这些本事放在现在是够了,可是马上就改革开放到时候市场上的衣服眼花缭乱,就自己这一桶水不响半桶水咣当的怎么行?
而且她还想学学人家的刺绣,这是大叔祖辈的手艺,和平常学做衣服可不一样,江映月也没有这个把握大叔会答应。
忙完了这一阵,大叔倒了两杯热水,其中一杯递给了江映月,“快喝口水缓缓,这几件衣服都给你做,你上次做的几件衣服反响都挺不错的,顾客也很满意,看来你还是有几分天分的。”
江映月情不自禁的笑了,虽然她是常在迎战旗很嚣张,可是面对外人还是正经的有些腼腆的。
她还有几分羞涩,“您不看着,我还有点不太敢,前两天做坏的那身衣服,可给我吓坏了,幸好家里有多余的布票给赔了下来,我打算把那件衣服改改给自己穿,也麻烦您帮我多看着一点。”
裁缝大叔笑呵呵的,“你都裁了多少布?怎么还不敢,放心大胆的做吧,看好你,裁坏了衣服也不要怕,哪个学徒没裁坏过几件衣服,也就是现在不票紧张,要是搁以前都不是个事。”
说着大叔又想起了以前,可能是渐渐上了年纪,身边又有江映月这个小徒弟,她闲着没事又总爱和自己打听以前的事儿,能说会道的,大叔甚至都感觉自个比以前话多了不少。
“映月啊,你这手艺其实也学得差不多了,有些是没教你,但其实说起来也用不着。”
“你年纪轻轻的总在这也不是个事,你对象就没给你想想办法找一个正经的工作吗?”
大叔面带慈爱,他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和江映月相处这么久,也真相处一出一些感情,十分为她着想。
江映月本来就身份不明,虽说结婚有了,他看着对象也挺不错的,但是说到底什么都不如一个正经的工作靠得住。
自己年纪越来越大,江映月在这帮忙他也轻松不少,但是也不能光想自己不考虑别人,在这一个月10块钱,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江映月又那么年轻,还是好工作要紧。
工作?
江映月还没怎么想过工作的事,她这几天一心在琢磨怎么和裁缝大叔开口学他的绝学。
裁缝大叔看见江映月有几分迷茫的样子,和她相处久了知道这是一个心大的姑娘,也没什么心眼,“是啊,你也要为自己考虑,不说那些虚的,至少在家里腰杆子也硬。”
“叔,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关于自己的以后,我也是有想法的。”江映月一脸赞同。
大叔看江映月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再开心不过了,“绝大多数的人都很麻木,工作就是为了养家,上班下班从来不想为什么。”
“工作不仅仅是用来维持生活让我们更加体面,其实你也会从工作中成长,一个上班有奋斗目标的人和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他们两个的精气神绝对会是天差地别……”
江映月看出来了,大叔在给她喂鸡汤,劝她出去找个工作认真上班,不能天天在他这瞎混日子。
她嗯嗯嗯的点头,偶尔还附和两句,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只是眼睛咕噜噜的转。
要是可以谁想上班啊,在家躺多舒服,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要和我谈理想,我的理想就是不上班。
“当你有一份正经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你靠这份工作可以养活自己,你整个人都会不一样……”
大叔以为江映月每天大手大脚的花钱全是迎战旗的,虽然欣慰江映月找了一个好对象,不过他年纪大了,考虑的又深远了一点,特别是江映月还和别人不一样,她没有依靠。
他不知道江映月会投稿的事,江映月也没有虚荣的到处说,到现在也就仅限公安局里的几个人知道。
要是别人受了委屈,还能回娘家,还能去找公安去找妇联,但是他们本就是一伙的,说“官官相护”有些离谱,但到底有几分香火情,说不定到时候还会粉饰太平说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就过去了。
说到这,大叔又问道:“映月你当初来我这是不是有其他的想法。”
江映月以为大叔猜透了自己要学他绝活事,还没想明白自个要不要承认,就听见大叔继续问。
“说起来你家那个我也有所耳闻,也算是高干子弟,给你安排工作应该也不算难,是不是想把你安排进服装厂,所以你过来学学手艺,不过你们家要是有这个想法的话,现在就可以走走关系了。”
大叔说完又喝了一口茶,江映月倒是深思起来,原来是这个事啊,心里升起一股感动,看来服装厂内部应该是要有招工,大叔能知道也不奇怪,他的两个儿子都在服装厂里。
不过没想到他会把消息告诉自己,甚至直接告诉自己回去和迎战旗说,让他家把这个事情给自己落实。
被人关心江映月心情极好,笑的眉眼弯弯,她能感受到大叔的一片爱护之情,所以也不想跟他耍什么心眼,干脆把自己的想法直说了。
她搬着板凳往裁缝大叔那边靠了靠,没有多犹豫就直接说了。
“叔我有一个想法其实一直没有和你说过,我其实是想学您的绝门手艺……”
江映月想了想,按照春秋笔法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没说自个一开始就是冲着人家的手艺来的。
就说她一开始就是打算先学点手艺,以后去服装厂,但是她在这儿越学越多,也越来越有兴趣。
所以她改变主意了,想跟着大叔继续学习,能学到哪是哪是吧,服装厂以后再说。
大叔听完江映月的话有些震惊,没想到她还想学刺绣。
“你想清楚了吗?刺绣很枯燥的,而且咱们这又不是苏州,那边的传承多,风气也相对开朗一点,就连普通的村妇也能绣几针。”
“甚至还有几个苏绣厂专门为国家挣外汇,但是咱们这没有这么好风气”,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太严重,怕吓到江映月,又转了口风。
“当然了,也没有我说的那么严重,上海一直都是一个包容性很大的大城市,走在全国的先锋,要是说什么东西上海都不敢有,那别的地方更不敢有,只不过刺绣这个玩意在咱们当地确实不是很吃得开,再加上出头的那一伙都被打怕了,也确实没什么光景。”
江映月当然知道,她立刻说到,“叔,你说的这些其实我都知道,不过聪明,第1次跟我说您会刺绣的时候,我就有了这个想法。”
“这种传统文化在我心里一直都很神秘,但是我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学得会,所以当我家说要给我找个工作,我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来您这。”
“我在您这也学了这么久,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兴趣,我也考虑明白了,我犹豫了好几天,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也怕您不会同意,正好您今天提起这个话题,我也就干脆和您坦白了。”
大叔有几分激动,但很快又平复了心情,他还真没有徒弟,以前那个时候年轻没资格,现在是没人学。
他们家还算是运气不错没有被戴帽子,只是私人的店铺转为国营的了,但是他还在这个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裁缝铺里继续当裁缝。
比起那些被戴了帽子需要游街的人,他已经算是幸运的多了,但是家里的人被吓怕了,关于那些封建糟粕,这一律不许出现在家里。
也算是江映月运气比较好,大叔确实是年龄越来越大了,祖传的手艺没有接班人是他的心头遗憾,两个儿子对这些没有兴趣,儿媳妇也不乐意学,甚至是害怕他在家里也不敢提。
但是江映月提出来了,十分明确的告诉自己,她就是想拜师,裁缝大叔想了又想还是答应了。
现在的风气比以前要开朗的多,更别说江映月的夫家也不简单,有什么事想必也能护着一点,不过他还是说道,让江映月回家商量商量。
这毕竟是一个大事,怕迎战旗不开心,也让江映月回家说说服装厂招工的事,不管怎么样他都很开心。
江映月本来觉得迎战旗不会不同意的,但还是答应回家商量商量,毕竟大叔说的对,两口子有什么事还要商量着来,他万一生气就不太好了,想到刺绣江映月还有几分心虚,他不会真的不同意吧!
雪下了一天,可能是因为下雪的缘故,白天的人不算是很多,不过天气倒显得黑压压的。
因为迎战旗说了会来接自己,江映月到了下班的点没走还在剪裁,裁缝大叔有几分奇怪?
“怎么不走了,这么大的雪,路又很滑,天黑了就不好走了。”
江映月头都不抬:“没事,我对象一会过来接我,这么大的雪,我让他顺便去商场再给我买一双鞋送过来,穿这双鞋回家非得湿透了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