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阳光晴好似乎只不过是心血来潮,接下来的一整周中,安东尼的窗沿都没有干燥过。即使不在下雨,天气依旧阴沉极了。每天清晨,窗外都是白茫茫、雾蒙蒙的,只有湿意欲滴的鸟鸣从一片晨雾中传来。
这一天,安东尼终于从突然变多的事务中抽出空来,在午饭后舒舒服服地倚进教工休息室的扶手椅,准备在为三年级上课前稍微吃上几块茶点,顺便和同事聊聊天。
“忙碌的一周,嗯?”布巴吉教授问,把饼干罐朝他推了推。子弹般的雨撞击着窗户,发出哐哐的声响。
“花生酱饼干,太好了。”安东尼俯身从罐口拿了一块,“没错,忙碌的一周,事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都赶在了一起,就像雪崩一样……但是仍不如你,凯瑞迪。你怎么有空出现在这里了?”
最近几天来,他向巧克力工厂的人确认了会有十六个青少年同时涌入大门,花了点时间研读《中世纪巫术指南》,复习了和奇洛讨论时留下的笔记,再一次翻看了三年级的教案,而且在走廊上没收了两张马尔福吐鼻涕虫的照片。
与此同时,从餐桌上的只言片语中,他能拼凑出布巴吉教授在这还没有过完的一周中的生活轨迹:她至少参与了两次威森加摩的庭审,提交了一篇仍在同行评审中的期刊文章(《涉麻瓜案件的比较分析:麻瓜保护法及其作用》);照常为六年级和七年级上课,批改他们交上来的论文;扣了格兰芬多十分,因为她读到了两篇完全一样的论文;又扣了赫奇帕奇五分,因为那个学生在夜游的时候正好碰上她骑着扫帚从魔法部飞回来。
“文章已经交上去了,论文改完了。”布巴吉教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拿起了羽毛笔,“而且我下午没有课,《预言家日报》没有需要威森加摩顾问背书的报道,魔法部没有派遣猫头鹰。美好的闲暇时间!”
“而你美好的闲暇时间指的是坐在休息室里写第二篇文章?”安东尼笑着摇摇头,“我坚持我的观点:威森加摩和《麻瓜研究学学报》应该为伱的加入感到荣幸。”
“这其实本该是第一篇文章。”布巴吉教授说,“但是我觉得还是从没有那么大争议性的话题入手比较好。”
安东尼好奇地坐近了一些:“什么争议?”
布巴吉教授叹了口气,放下羽毛笔,揉揉前额。
“事实上,已经有人告诉我,即使这篇文章真的写出来了,它也不一定能发表……至少不是现在。”她说,把一张照片转向安东尼。
“这位被告是个黑巫师。”她介绍道,“她指责我们出台了保护麻瓜的法律,并且宣称魔法界就是这样腐坏的。”
“天啊。”安东尼说,盯着照片中老妇人干瘪的脸,“我见过她。我在对角巷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她和追捕她的傲罗。反对麻瓜保护法但是被成功抓捕的黑巫师……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争议。”
“争议在于可能会有不少人赞同她的话。”布巴吉教授皱着眉说,“她在宣判结果后疯狂大笑,质问威森加摩:‘你们是谁,巫师还是麻瓜?你们是谁的法庭,巫师的还是麻瓜的?魔法的地位高了,你们反而不高兴!’”
安东尼同情地说:“哦,凯瑞迪。”
布巴吉教授说:“她问我们什么时候听说过英国出台法国人保护法,什么时候听说过人类应该保护蝗虫?‘你们这群和麻瓜为伍的渣滓败类!’她朝我们大吼,‘你们是巫师的叛徒!’”
安东尼无言地拿起茶壶,为她加了点茶水。
布巴吉教授把手放在覆在他的手上,鼓励地拍了拍:“我告诉你这些,亨利,是因为你将来肯定也会听到这些话。我已经同时是‘有怪癖的女巫’‘精神失常’和‘魔法叛徒’了,我倒好奇他们能给你想出什么头衔。”
“嗯……”安东尼想了一下,笑起来,“我希望他们能想到‘疯麻瓜马丁·米格斯’,我会很高兴有一个能押头韵的称号。”
……
“对了,你认识今年入学的那个麻瓜出身的学生吗?”布巴吉教授问。
“谁?凯文·琼斯?”
布巴吉教授摇了摇头:“不,科林·克里维。你讲到押头韵的名字时,我才想起来的。”
安东尼犹豫了一下:“说过几句话,但我不会管那叫认识。怎么了,凯瑞迪?”
布巴吉教授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我有个礼物要给你。”她说,“周二就洗出来了,但是我这周一直没能找到空闲和你讲话,都差点忘记了——这里,拿着,多亏了克里维先生的相机。”
安东尼低头看着她递过来的东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张相片。光线阴暗,画面最中间的是珀西·韦斯莱,他蹲在黑湖岸边,正满脸严肃地低头说着什么,光看神情还会以他正在发表学生会主席的竞选演讲。旁边是位女生,捂着脸,时不时转头和另一个女生说话,长长的、湿漉漉的鬈发披在身后。安东尼隐约记得她是拉文克劳的级长之一。
顺着珀西·韦斯莱的视线,能看到一个头发乱得如同水草、戴着奇怪的项链的人,正张着嘴哈哈大笑,露出残缺不全的尖利牙齿。安东尼必须要凑近仔细分辨,才能从黑白相片中分辨出远处一片晃动的花纹中,哪里是黑湖的波涛,哪里是银色的鱼尾。
没错,这是一个人鱼。
安东尼看了半晌,放下照片,情绪复杂地说:“原来教材上的插图是写实的……”
布巴吉教授乐不可支地说:“你的表情,亨利!那天几个人鱼一起浮上来,阿不思去和他们交谈——那真不是人类应该发出来的声音——我们都在议论学生们的神色,米勒娃当时就说:‘应该把亨利留下来的。’”
安东尼微微讽刺地说:“我非常感激。”然后他笑起来,“不,说真的,谢谢你们。我会收好的。”他低下头,又看了几眼照片。
“你看到阿不思了吗?”布巴吉教授凑过来,找了一会儿,指着画框边上的半截长袍和半条腿,“这是他,他正好从克里维先生旁边走过。”
“而且刚好没有挡住镜头。”安东尼说,研究着人鱼项链上是尖利的石头还是鲨鱼牙齿。
“哦,不是。”布巴吉教授说,“我们买下克里维先生的照片后,发现另一张照片里只能看到阿不思的袍子和胡子。我们把那张送给阿不思了。”
……
安东尼将相片珍惜地夹在课本中,同布巴吉教授道别。几个快迟到的学生从他眼前狂奔而去,冲向楼梯口,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荡着。安东尼认出了格兰芬多二年级的哈利·波特、三年级的凯蒂·贝尔以及四年级的安吉丽娜·约翰逊。
“变形术,我要杀了奥利弗·伍德!”安吉丽娜边跑边说,在身后留了一串泥水脚印,“还有弗雷德和乔治——他们居然先跑了——你是什么课,哈利?”
“魔药学……”哈利痛苦地说,顺着楼梯向下咚咚咚地跑去了。
“好运,哈利!”凯蒂喊道。
安吉丽娜两步并作一步,大跨步奔上台阶:“你呢,凯蒂,你是—什么—课程?”
“麻瓜研究。”凯蒂跟在她身后说,她的声音在楼道中回响,安东尼听得清清楚楚,“安东尼教授确实不扣分,对吧?”
“他没在课堂上扣过我们班的分。”安吉丽娜说,“但是麦格教授会!”
……
安东尼走进教室的时候,凯蒂已经坐在座位上了。她的呼吸还稍稍有些急促,袍子湿漉漉的,正侧着头拧头发,水一滴滴滑落到地板上。
她旁边的座位空着,因为她的朋友利妮在周一的变形术课程上魔杖走火,把左胳膊变成了翅膀,现在正在校医院接受治疗。她的翅膀总是控制不住地扑扇着想要飞走,所以庞弗雷夫人要求她侧卧着把翅膀压在身下,而且各科老师都得到通知,免除了利妮这周的作业。
特蕾西坐在自己惯常的座位上,身旁也空无一人。
安东尼在讲课的过程中,注意到凯蒂朝特蕾西的方向看了好几眼,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坐过去,但最终她还是把头扭了回来。
“……尽管短袖配长裤非常常见,风衣配长裤也非常常见,短袖连衣裙与长裤的搭配却稍微有些危险。”安东尼一边说着,一边将各种搭配粘贴在黑板上。
他故意没有放连衣裙与长裤的搭配,因为按照布巴吉教授的经验,一旦你在告诉学生“不要如何拼写”时、犯下了写在黑板上强调的错误,它便一定会出现在下一次论文或者试卷上。
“不过,相比起款式,更重要的是要明白麻瓜对花色的审美与巫师不同。黑色被视为非常庄重的颜色,而非巫师生活中最平凡、日常的颜色……”
好几个学生低头看着自己的校袍,无法理解为什么这在麻瓜眼中是庄重的颜色。
安东尼曾经好奇地询问过同事是如何确定霍格沃茨的校服颜色的。据他所知,布斯巴顿的校袍是浅蓝色的,而德姆斯特朗是血红色,所以黑色肯定不是什么巫师界的通用标准。
麦格教授简单地告诉他:“便宜耐脏。”
……
“今天就是这些,下课。”安东尼说,“贝尔小姐,我记得你负责将课堂笔记带到校医院?”
“是的,安东尼教授。”凯蒂警觉地说,“不过庞弗雷夫人让利妮多休息,不要花太多时间在课业上……”
安东尼安抚道:“我知道,贝尔小姐。我只是想把讲义给你,这样你就不用担心笔记了。”
“哦,太好了。”凯蒂舒了口气,“谢谢你,教授。再见!”
“顺便代我祝她早日康复。”安东尼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叮嘱道,“你也可以向庞弗雷夫人要一瓶提神剂。”
“好的,教授!”凯蒂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安东尼站在讲台上看学生们收好东西离开。这时,特蕾西走到讲台边上:“安东尼教授,我能也拿一份讲义吗?”
“嗯?可以,我多复制了几份。”安东尼说,从包里取出来递给她,“怎么了,我这节课是不是讲得太快了?”
“没有,教授。”特蕾西说,“我只是……对不起,我没有认真听。”
她的手无意识地捻着羊皮纸的一角。安东尼想起自己上次遇上特蕾西夜游,她那时似乎正准备去熬魔药,被他赶回宿舍前还留了一句没头没尾的信息。
安东尼尽可能温和地问:“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特蕾西说,“谢谢您的讲义,教授。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安东尼问:“你接下来有课吗?”
“嗯……”特蕾西犹豫了一下,终于妥协般地说,“没有,安东尼教授。”
她垂着视线。安东尼突然记起自己上学期和罗杰谈到特蕾西,谈到罗杰的职业规划,当时罗杰也是站在差不多的位置,眼中充满对未来乐观的向往与信心。
他突兀地问:“你有什么想从事的领域吗,戴维斯小姐?你将来想做什么?”
“我听说一般到五年级才会进行就业咨询。”特蕾西说。
“是的,而且是和你们院长谈话。”安东尼说,“所以只是聊天。而且,我认为斯内普教授——嗯,不一定是个比我更好的谈话对象。”
特蕾西微笑起来:“您说得对,教授。我……”她抬起眼睛,“我想要活着拥有财富和地位。”她谨慎地打量着安东尼。
“听起来不错。”安东尼鼓励地说,“具体一点呢?”
特蕾西重复道:“听起来不错?”
“不是吗?”安东尼说,“你又没有说‘我想要砍下所有麻瓜的脑袋’或者‘我想要发明能召唤流星的飞来咒’。”
特蕾西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问:“召唤流星的飞来咒怎么了?”
“我不知道,但是魔法恐龙告诉我们最好不要尝试。”安东尼说,“我注意到你用了个非常有意思的限定词,戴维斯小姐,‘活着’。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要被追授梅林勋章,也不想在死后才拥有财富。”特蕾西说,“罗杰之前非常高兴,安东尼教授,因为他从替补追球手变成了正式的追球手,而且他们的队长说明年毕业后就任命他为新队长。没有人对此有意见,而且都非常欢迎他。但是,我的意思是……他的伤差点就要一辈子跟着他了!”
“那确实非常惊险。”安东尼赞同道。
“我是个混血巫师。”特蕾西说,“如果我在魔法界积攒太多财富和地位,但是没有足够的能力,我一定会死得很早。”她看了眼安东尼,“邓布利多教授也是混血,看看他的能力,看看他所具有的地位,人们依旧乐此不疲地攻击他。德拉科隔几天就要讲邓布利多是如何无能,潘西大声嘲笑他,《预言家日报》上总是出现批评他的文章,而人们并不如有些天真的格兰芬多想得那么信任他……”
这些话她似乎已经想了很久了,它们争先恐后地冲出来。窗外阴云密布,教室的烛光摇晃中,安东尼终于看到特蕾西的眼中闪动着的光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