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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葫芦——”

“卖煤……别动手,讨厌……”

年关刚过,长安城千街百坊之间,大红灯笼尚未撤下。

虎台街上,刚刚从武馆出来的宁清夜,提着雪白宝剑,在街边的糖葫芦垛上,挑选了几只颗粒饱满的糖葫芦。

街道后方,原本朱满龙坐镇的铁爪门,如今换了招牌,上面由许不令手书了‘绝剑山庄’四个大字,烫金招牌在冬日暖阳下熠熠生辉。

剑圣祝六和厉寒生,并肩站在大门外送行,旁边则是摩肩接踵前来拜师的江湖客,连其他几家武馆的馆主,都在人群里面排着队,希望能被两名武魁,亲口指点两句。

宁清夜的表情如往常一样清清冷冷,挥手道别后,便拿着几串糖葫芦,转身走向皇城外。

长安城很大,随着朝代更替、新政出台,关外诸多小国的使臣,也闻讯赶到了长安城,朝见天朝上国新的天子,街坊之间异族人随处可见,‘万邦来朝’的气氛很浓郁。

宁清夜提着许不令送给她的‘不令剑’,先是到大业坊青石巷,买了两壶断玉烧,然后来到状元街上。

龙吟阁正对面,原本的一家玉器行,如今返修一新,改成了一家酒楼。

酒楼上面挂着招牌,上书‘柳州螺蛳粉’,字迹铁钩银画,也是许不令所写,酒楼装饰比对面的龙吟阁还气派。

只可惜的是,三层高的大酒楼内鸦雀无声,一个客人没有,只能看到穿着整齐的店小二,站在大厅里面发呆。

身着水蓝长裙的陈思凝,孤零零坐在酒楼门口怀疑人生,两条小蛇,则盘在门口花坛旁边晒着小太阳。

宁清夜走到跟前,用糖葫芦在发呆的陈思凝眼前晃了晃:

“思凝?”

“嗯?”

陈思凝回过神来,还以为客人来了,眼中一喜,可瞧见是宁清夜后,又没精打采地继续托着下巴看向街面,抱怨道:

“清夜,你说长安城的人,口味是不是有问题?这么好吃的东西,才卖五文钱一碗,都没人登门。我可是把满枝的私房钱都骗出来了,若是今年挣不回本,还不得被她挠死……”

宁清夜挑挑眉毛,她虽然不会经商,但是识数。

龙吟阁对面的黄金地段,光买下来都花费不下万两白银,这还是东家看在皇族份儿上,才忍痛割爱。在这里别说卖螺蛳粉了,就是开青楼,姑娘姿色差点都得赔死。

不过产业是许家的,也不用交租子,放着也是放着,让陈思凝过过瘾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想回本显然不可能。

宁清夜也不好打击陈思凝,只是抽了抽鼻子:

“螺蛳粉味道不好闻,才刚开,食客不明底细,自是不敢上门。”

“唉……”

陈思凝抿了抿嘴,生意失败,感觉在家里有点抬不起头,但食客不上门,她总不能把人按着硬往嘴里灌,当下也只能起身拍了拍裙子,和清夜一起往回走,有点疑惑地看了看天色:

“清夜,你不是每天练到黄昏才回去吗?今天怎么回去这么早?”

宁清夜摇头一笑:“今天元宵,许不令说要画一幅全家福,得早点回去准备。”

陈思凝恍然,点了点头,看向崇宁坊:

“满枝今天去当差没?要不要去叫她?”

宁清夜微微摊开手,有些无奈:

“满枝头几天还准时过去,但当了两天主官,发现自己啥都不会,就会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点头。怕被人笑话,后面没事儿就不过去了,还说什么‘大人物不能轻易露面’。”

陈思凝懂了,勾起嘴角笑了下,和宁清夜直接回到了魁寿街。

魁寿街三座大牌坊后面,王侯将相的府邸扎堆,本来没有多少商户,不过如今街道中心位置,多了一家‘艺坊’,专门教街上的豪门千金琴棋舞曲,东家自然是钟离楚楚。

相较于陈思凝无人问津的酒楼,这家艺坊要红火太多了。

魁寿街上的豪门千金,半数是花痴,当年都敢堵许不令的大门,如今许不令成了当今太子,偶尔还会过来接人,她们自是蜂拥而来,为见许不令一面,能从凌晨一直待到艺坊关门为止。豪门千金一起游乐,也是重要的社交手段,魁寿街上的豪门大户对这些,自然也是默许的态度。

陈思凝来到艺坊外,瞧见外面停满了马车小轿,眼中不禁有些羡慕。

宁清夜和管事嬷嬷打了声招呼,很快,一袭红裙的钟离楚楚,便从里面跑了出来,还挥手和魁寿街的千金小姐告别。

陈思凝抬眼看了看,轻声道:

“楚楚,你走了,谁教她们跳舞?”

钟离楚楚走在两人跟前,脸色稍显不好意思:

“我能教个什么呀。本来还想教她们,人太多了,我教不过来,就让相公从宫里叫了两个宫廷舞师过来,结果可好,人家那专业的,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上场,都跟着一起学了。”

钟离楚楚是自学成才,论起舞蹈技艺,肯定比不过宫里专门教宫女跳舞的乐师、舞师。

宁清夜见此,含笑安慰了句:

“有人捧场就好,总比思凝到现在都没开张强。”

这话确实挺安慰楚楚,代价就是陈思凝当场自闭。

钟离楚楚晓得宁清夜直来直去的性子,含笑打圆场道:

“思凝做的螺蛳粉没问题,我们都爱吃,就是名气没打出去罢了。等过些日子,让厉伯父和祝伯父,还有许不令,每天早上过去吃一顿,再让满枝放小道消息,说当代武魁,都是吃这个才功力大增,保准连铺子门槛都踩断。”

陈思凝听到这个,眼前微微一亮:

“还能这么做生意?!”

宁清夜则挑了挑眉毛:“这主意一看就是你师父出的。”

钟离楚楚笑了下:“是啊。我师父怕我糟蹋相公银子,就准备这么整来着,结果还没用上,艺坊的门槛就被踩烂了……”

三个姑娘有说有笑,相伴走回街道上,已经改成‘许府’的肃王府,虽然大匾额换了,但青魁的小招牌依旧挂在偏门上。

刚过完年关不久,府邸外的大红灯笼尚未撤下,丫鬟家丁进进出出,老萧则搬了个小板凳,手扶拐杖,坐在大门外面喝茶讲段子:

“……想当年,老夫在楚地行走,偶然遇上年轻气盛的刀魁司徒岳烬,常言道‘狭路相逢勇者胜’,老夫过去就叫了声‘孙贼’,你们猜怎么着?”

大红灯笼下摆着小茶案,还有一张轮椅。

祝满枝穿着小裙子,坐在轮椅旁边嗑瓜子,闻言稍显不屑道:

“这还用猜?全天下谁不知道你被老司徒追着砍了七百里,从九嶷山追杀到岳阳……”

“嗨!怎么能叫追着砍?那老匹夫连老夫衣角都没碰到,是我遛了他七百里……”

……

轮椅上面,身材高挑曼妙的女子,全身缠着白色绷带,和木乃伊似得靠着,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那双灵气十足的大眼睛。

白色大鹰站在椅背上,也在认真听着江湖段子,时不时还对着女子‘咕咕’两声,好似再说‘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祝满枝也这么觉得,此时转眼望向女子,打趣道:

“小十二,你看看人家老萧,跑去找刀魁的麻烦,别的不说,至少有把握全身而退。你倒好,一声不吭跑出去躲了两年,出山就想打我相公,现在好了吧?吃饭都得我喂,我要不是看在你把我叫姐的份儿上,非得教教你什么叫‘江湖险恶’。”

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小桃花,个子比满枝高上许多,和楚楚不相上下,身段儿更是夸张,那天被许不令抗回来,钟离玖玖治伤的时候,还来了句‘塞奶枝’。

这句戏言,可把胸怀宽广的满枝气坏了,有事没事就打击小桃花。

小桃花坐在躺椅上动弹不得,只是眨了眨眼睛,哼哼了句:

“我是让着你相公,没下狠手,谁知道他没轻没重,早知道就不留手了。”

“你就嘴硬。就你这样的,不适合习武走江湖,乖乖在家生娃带孩子多好……”

祝满枝磕着瓜子,眸子里酸酸的,瞧见宁清夜三姐妹走了回来,又连忙做出大姐的模样,笑眯眯招手:

“回来啦?思凝,今天生意咋样啊?卖出去几碗粉儿?”

陈思凝不想说话,默默走到台阶上,扶着轮椅转了一圈儿,往宅子里推去:

“不是要画全家福吗?快进去吧。”

宁清夜把糖葫芦递给满枝。

满枝则接过糖葫芦,当着小桃花的面吃了起来!

小桃花靠在轮椅上,眼神动了动,有些犹豫的道:

“思凝姐,我就在外面晒太阳吧,你们去忙就行了。”

钟离楚楚闻言含笑道:“左边,你都进门了,还把自己当外人不成?”

宁清夜也是点头:“是啊,连小十二的位置都定好了,你要是不进门,满枝不就成老幺了?”

“嘿——小宁,你不会说话就少说点,这样伤感情的……”

……

几个姑娘一道,推着轮椅进入府邸的大门。

而许家的后宅内,气氛同样热热闹闹。

后宅的花园里,陆红鸾坐在凉亭中,让萧湘儿帮忙整理着发髻。

萧绮已经卸去了所有职位,安安心心的当小女人,如今也改变了往日古板严肃的装束,换上了和湘儿差不多的宫裙,拿着铜镜点着胭脂。

凉亭外的花园里,种满了桃花树,满园桃花含苞待放。

快三岁的许怡,举着个拨浪鼓,在花园之中撒欢似得乱跑。

崔小婉提着裙摆,做出凶巴巴的模样,绕着桃树追赶,不时脆声训道:

“你别跑呀!再跑我打你啦,我很凶的……”

萧湘儿坐在凉亭里,瞧见崔小婉无计可施的模样,有些好笑:

“红鸾,人家三岁娃娃,都是扶着才能走路,你儿子倒好,我都怕一个不注意,就自个翻墙跑了。”

陆红鸾温柔脸颊上满是笑意,回想了下,柔声道:

“当年肃王妃给我写信,就是这么说令儿的,才三四岁,就折腾的王府鸡犬不宁,睡觉的时候都没事翻个跟头,最后没办法把令儿送到花海里住着,还弄了好大一张床,才不至于让令儿早上起来睡地上。有其父必有其子,说不定以后,许怡也能和令儿差不多厉害呢。”

萧绮听见这话,摇了摇头道:

“别让他这么早学武,不然过两年真跑了。前几天,让满枝领着许怡散散步,结果可好,满枝偷偷摸摸的就带着三岁小娃娃下馆子,听她自己编的‘汾河剑神传’,许不令去接满枝的时候,许怡正听得炯炯有神,用许不令的话说,就是‘恨不得当场一拍桌子,提剑出去闯荡江湖’。”

陆红鸾摇头笑了笑:“男娃就得文武双全,总比跟着湘儿学好,脑的一热就大兴土木,再大的家业也禁不起那么折腾。”

萧湘儿听见这话,有点不满了,抬手在陆红鸾肩膀上拍了下:

“我这叫造福后世,那座大桥要是修好了,沿河两岸来往多方便。”

“什么方便,你就是看令儿给小婉建了个桃花坞,眼馋。还宝宝大桥,羞不羞……”

“管得着吗你?”

……

萧绮听着两人斗嘴,摇头笑了下,转眼看了看天色,询问道:

“许不令去哪儿了?”

凉亭外面,月奴和巧娥帮忙看护着小孩,听见询问,月奴回头道:

“小王爷去国子监接人了,应该快回来了。”

巧娥想了想道:“玉合姐也跟着,什么时候回来,真说不准。”

“……”

此言一出,凉亭里的姑娘都是眨了眨眼睛。

月奴用胳臂撞了巧娥一下,显然觉得巧娥有点多嘴。

月奴和巧娥在许不令从北齐回来后,也顺理成章进了门,月奴倒是没怎么变,但巧娥如愿以偿后,明显是变傻了,满脑子都是小王爷,说话有时候都不过脑子。

不过宁玉合的‘爱好’,萧湘儿等人都知道,对此倒也没有评价什么,只是会心一笑,便不问了。

相谈不过几句,几个小姑娘来到了花园,气氛热闹起来。

而皇城外的另一侧,钟鼓楼的附近,廊台停歇白雪皑皑。

朗朗读书声,从国子监内的书舍遥遥传来。

许不令身着白色长袍,站在钟鼓楼下,看着上面的大钟,眼神无比怀念。

钟离玖玖站在跟前,手儿遮挡着冬日暖阳,眺望上方的钟鼓台,询问道:

“相公,你当年就在这里,待了一整年?”

“是啊,天天在上面抄书,下面还有个屋子,关禁闭用的。”

许不令打量几眼后,抬步走入了钟鼓楼。

宁玉合眼神稍显古怪,斜着瞄了钟离玖玖一眼,不冷不热的道

“小九,你不老实折腾你的‘动物园’,跑来这里作甚?”

钟离玖玖自幼天赋异禀,会驯养鸟兽,在长安城住下后,便在宅子后方弄了个场地,专门给宅子里的姐妹驯养奇珍异兽当宠物,顺便研究医药。

平时这个时候,钟离玖玖应该在家里诱拐小桃花的白鹰,但今天她正准备过去的时候,忽然瞧见宁玉合鬼鬼祟祟的出了门,许不令也先一步离开了宅子。

钟离玖玖对宁玉合十分了解,清楚这臭道姑准备做什么,当即就跟着跑了过来,不让宁玉合吃独食。

瞧见宁玉合暗暗咬牙的眼神,钟离玖玖只觉神清气爽,笑眯眯的搂着许不令的胳膊:

“整天待在屋里,有点闷了,出来逛逛也碍你事了?”

何止碍事……

尾巴都准备好了……

宁玉合抿了抿嘴,终是不好明说,安安静静走在许不令身边,不再搭理钟离玖玖。

许不令知道两个小媳妇的心思,看破不说破,也乐在其中。

他带着玉合和玖玖,在钟鼓楼逛了一圈儿后,便转身来到了国子监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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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曲苑内,王公贵子依旧在里面读书,松柏青在里面执教,隐隐还能听到萧庭的呼噜声。

宁玉合走过门口时,抬眼瞄了下,瞧见书舍里呼呼大睡的萧庭,疑惑道:

“令儿,萧大公子都当家主了,怎么还在这里读书?”

许不令这些日子有点忙,还真没注意,此时也茫然摊了摊手。

钟离玖玖倒是晓得,有些好笑的道:

“我听湘儿姐说起过,前几天,萧庭去逛诗会,被人夸赞‘有勇有谋’,有点飘了。说什么‘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后啊,我爹说不准还得写一首《我的宰相儿子》……’,你说这不欠收拾吗?第二天就被绮绮姐吊起来打了一顿,扔进了国子监重修《礼记》……”

?!

我的宰相儿子……

许不令憋了半天,微微点头:

“嗯……大智若愚,这……这叫藏拙。”

宁玉合温润脸颊满是古怪,想了想道:

“藏拙藏成这样,水平可比令儿你高多了。”

许不令对这个还真没话说,他要是有萧庭一半的功力,当年也犯不着往湘儿寝宫里钻,三年之期一到,拍拍屁股就回去当王爷了。

三人谈笑之间,来到国子监的后方。

以前的国子监,男女学生是一起读书的,学堂圣地,有教无类,并没有那么多腐儒的刻板计较。

不过松玉芙回来教书,已经嫁给许不令身份特殊,再教那些王公贵子不太好,而且本身的学问,只能代课,也教不了国子监真正的太学生。

为了满足松玉芙当夫子的愿望,许不令特地在国子监后方新开了一间学舍,教导刚刚开始读书识字的学童,也算是变向的‘幼儿园’,连名字就叫‘幼稚苑’。

此时鸟语花香的小学舍内,二十多个四五岁的小孩,规规矩矩的坐在长案后面,手捧书籍,稚声稚气念叨着:

“苍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

竹帘从书舍四周垂下,书案之间,身着夫子衣着的松玉芙,手里拿着戒尺来回走动,念一句停顿一下,让学生跟着读。

可能是松玉芙教小孩比较严厉的缘故,学舍中氛围非常好,都在认真读书,和不远处的文曲苑可谓天壤之别。

许不令站在远处观望,也没进去打扰,直至远处的钟声响起,小孩们如蒙大赦的站起身,跑向外面等待的家丁护卫,松玉芙才收起了书卷,快步走了出来。

“相公,你怎么来这么早?玉合姐,玖玖姐。”

松玉芙来到近前,微微欠身行了一礼,然后走在了许不令跟前。

许不令转身走向回家的道路,含笑道:

“在家里也没事,过来看看。”

松玉芙抿嘴笑了下,回头看向远去的小孩们,直至走远了,才轻声抱怨道:

“小婉姐那侄女太调皮了,今天午休的时候,揪着少府李思孙子的耳朵,把人家都给揪哭了。我去问她为什么打人,她还理直气壮的说‘我看见他摔倒了,哭哭啼啼,就去安慰他,结果他不停的哭,我没忍住,就打他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松玉芙碎碎念念,与其说是在抱怨,倒不如说是和家里人分享这些趣事儿。

以前在楼船上,松玉芙基本上没自己擅长的方面,和大姐姐们年龄有差距,又不会武艺,没法和妹妹们聊到一起,待了两年都快蔫了。

如今重新回到国子监,如愿以偿成了夫子,可以在自己擅长的方面一展所学,松玉芙连气色都好了许多,每次晚上回来,都能叽叽喳喳说半天,比满枝和思凝都健谈。

许不令瞧见玉芙这模样,自然是满怀欣慰,如同所有丈夫一样,走在跟前认真聆听,时而点头符合。

宁玉合和钟离玖玖走在后面,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发觉许不令转头,又做出和和睦睦的模样,柔柔笑一下。

一家四口,就这么气氛愉快的回到了魁寿街的许家大门前。

大门外,老萧依旧在拿着紫砂壶,讲当年的光辉岁月。

听众,则由满枝和小桃花,换成了在门口等人的小夜莺。

夜莺肩膀上站着大爷似得小麻雀,快步来到跟前:

“公子,你怎么才回来?花园都准备好了,待会天黑就不好画了。”

几年过去,夜莺年近二十,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跟着许不令北上伐齐,和许不令日夜相伴,就凭夜莺比巧娥还虎的性子,也早把许不令吃干抹净了。

不过和小桃花那种女大十八变不同,夜莺依旧肤白如玉、身材修长纤瘦,除开个子高了些、大辫子又长了些,其他地方变化不大,这点从依依正月大冷天,却蹲在夜莺肩膀上,就能看出一二。

许不令在夜莺脑袋上摸了摸:“走进去吧。”

几人抬步走上台阶,许不令进门前偏头看了眼:

“老萧,你咋不进去?”

老萧带着个家丁小帽,嘬着茶水连眼皮都没抬,摆摆手道:

“小王爷都成家立业了,我还跟屁股后面作甚,好不容易清净下来,不想凑热闹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犹豫了下,从怀里掏出了本书,丢给老萧:

“刚随手买的。”

说完就进了府门。

老萧抬手接过书本,拿起来瞄了眼,眉头微微一皱,神色当即严肃了几分:

“好家伙,《春宫玉树图(下)》,小王爷从哪儿翻出来的?老萧我看了一辈子,还不晓得有下半部,这怕是能看到入土……”

这话,自是没有回应。

许不令带着几个姑娘走向后宅,转眼瞧见小麻雀有点没精打采,奇怪道:

“依依怎么蔫了?”

夜莺抬手摸了摸小麻雀:“还不是左边闹得,带了只鹰回来,比依依大、比依依猛,还比依依漂亮,我想摸都不让摸一下……”

“叽叽喳喳——”

小麻雀顿时不乐意了,飞起来就落在了玖玖衣襟上,一副‘恩断义绝’的模样。

许不令轻笑了声,也没再惹小麻雀,快步来到了花园里。

花园之中,已经摆好了座椅,莺莺燕燕的姑娘们,追着小娃娃到处跑,小娃娃则抓着大白鹅的脖子转圈,谁叫都不撒手。

小桃花坐在石亭边的轮椅上,看着姑娘们打闹,眼中也有笑意,只是发现许不令走过来后,连忙把脸偏向别处,结果不小心把身体的伤处拉扯到了,轻轻‘呜’了一声。

许不令走到了跟前,推着轮椅走向花园的空地,柔声询问:

“小桃花,身体怎么样了?”

“挺好的,等我伤势痊愈,就回漠北。”

“你娘都接到长安城了,在状元街开了家皮草铺子,婚书都给你签了,你往漠北跑有什么用?”

“……,哼,你胜之不武。”

“那伤好了再打一场,这次我出七分力气。”

“不需要你让着我。”

“那你不还得躺下?”

“躺下就躺下……”

阔别两年,小桃花确实长大了很多,身材高挑四肢匀称,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声音也有点御姐味儿。只是这浑身绷带的模样,看起来着实滑稽。

许不令面带笑容,把小桃花推到了花园的空地上,然后坐在椅子中间。

陆红鸾见状走了过来,抱起来拿着拨浪鼓的小娃娃,坐在了许不令身侧。

萧绮、萧湘儿、钟离玖玖、宁玉合、崔小婉,陆续在椅子上就坐。

松玉芙、宁清夜、钟离楚楚、祝满枝、陈思凝、夜莺,几个小姑娘站在了椅子的背后。

月奴和巧娥,则站在了两边,认认真真的整理好衣裙。

空地对面,给后宫妃子作画的宫廷女官,早已经摆好了画案,手指画笔,正在酝酿情绪准备下笔。

许不令左右看了看,疑惑道:

“豆豆呢?”

松玉芙一愣,才想起丫鬟没了,她转眼瞧去,却见已经十六七岁的豆豆,还和小时候似得,脸儿红红藏在花坛后面偷瞄。

巧娥有些恨铁不成钢:

“豆豆,快过来,傻站着作甚?”

“哦……”

豆豆腼腆笑了下,连忙站在了巧娥的身边。

众人嬉笑出声,又连忙收起笑容,做出认真的模样,免得被画的不好看了。

只是画师刚酝酿好情绪,还没落笔,坐在最前方轮椅上的小桃花,忽然察觉不对劲了,开口道:

“姐姐们,这画是不是要传到后世去?”

萧湘儿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专门给后人瞻仰祖宗的。”

小桃花眨了眨眼睛,微微低头看向自己:

“我这模样?怎么瞻仰?”

许不令一瞧,小桃花脸都被满枝绑住了,只有一双眼睛在外面,确实不对,便走到跟前,把缠绕脸颊的纱布解开,露出惊心动魄的艳丽容颜。

小桃花抿了抿嘴,虽然不太乐意被画进去,但她也跑不了,想想还是笑了下,露出两个小酒窝。

“好了。”

许不令满意的打量几眼,重新坐回了椅子,和媳妇们一起面带微笑,等着合影留恋。

画师点了点头,拿起毛笔,正欲下笔,姑娘们的后方,忽然又传出一声:

“等等!”

姑娘们一愣,回头看去,却见祝满枝脸色涨红,站在楚楚、清夜、思凝之间。

祝满枝个子确实小了点,连玉芙都要高出一丢丢,这么画,估计只能画个脑袋瓜。

“哈哈哈……”

花园里再也憋不住,欢笑声不断。

“笑什么笑,我这叫娇小玲珑、珠圆玉润……”

祝满枝嘟着小嘴,有点委屈了,默默的走到了前面,手抚膝盖半蹲着,为了看起来有气势,还让白鹰站在了胳膊上。

只是这么个站姿,显然有点不搭调。

许不令想了下,起身找了个凳子,放在了自己椅子的背后,然后坐在椅子上面,以袍子下摆做遮挡。

祝满枝起初有点不愿意,但为了队形着想,还是勉为其难的跑到了小凳上站着,和楚楚一般高,摆出个甜甜的笑容。

“哈哈哈……”

姑娘们娇笑声不断。

祝满枝笑着笑着就要哭了。

许不令怕真把满枝惹哭,连忙抬手压了压,做出家主模样,认真道:

“好了,开始画了,以后可能印在史书上,画丑了可没有重来的机会。”

姑娘们听见这话,笑容一收,认真摆好造型。

宫廷画师等候多时,此时拿着画笔,开始在宣纸上认真勾勒。

正月元宵,微风徐徐。

花园中满是莺莺燕燕,画面却近乎定格。

所以姑娘都精心打扮过,神色端庄举止有礼,连满枝都学者陆红鸾的模样,都双手叠在腰间,摆出贵夫人的姿势。

钟离玖玖还没忘记把依依放在肩膀上,让依依叼着小甲虫;陈思凝则捧着两条摇摇晃晃的小蛇。

但画画,明显比照相时间漫长许多。

许不令咧着嘴保持明朗微笑,认真等待了许久,渐渐嘴有点酸,背后也传来窃窃私语:

“画完没?”

“别说话,待会嘴画歪了……”

“腿好酸。”

“谁让你垫着脚尖,非要比楚楚高半头……”

“嗤……哈哈哈……”

银铃般的笑声,再次从花园里响起,还伴随着拨浪鼓摇出来的叮叮当当。

笔锋划过宣纸,惟妙惟肖的画卷逐步呈现,似乎要将花园的场景和笑声,都留在了宣纸上,让这温馨美满的一刻,永远流传下去……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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