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肖阳蜷缩在屋顶，感觉整个身子麻木了。初升的太阳暖洋洋的，稍微抬头还有点刺眼，最要命的是想瞌睡。后悔当时疏忽了这一点。
一辆轿车进院子，一尉官进小林办公室。小林随后匆匆跟尉官上车。
肖阳估计他去迎同学。没多一会儿，又见小林独自回来，还安排士兵门口列队警戒。他开始紧张起来，揉揉酸痛的眼睛，又凑上瞄准镜。占据有利地形，距离又适中，他有把握，只要狗日的露面，一枪爆他脑壳。
周长庚在他身边嘀咕，说那个日军少佐的架子不小，小林还给他这么大的排场。
肖阳又揉揉眼睛说：“在校期间，同学之间都不知今后会混出啥模样。踏上社会后，往往成绩差的，比成绩好的混的好。女的找个好老公，男的因在学校受过打击和磨难，暗地里较劲。混出个模样便来显摆，找回面子。槔木来见同学，我估计他之前混的不一定比小林好。小林如此隆重接待，也想表明，他小林混的也不差。”
周长庚笑道：“这么说，长官在校期间，成绩一定好，不然从军头十年，才混个少校。你同学中校，上校一大把了。是不是？”
肖阳沉默一会，说鬼子要到了，精神点。过去的事不谈了，遇不上清明的环境，没办法。
一个钟头过去，三个尉官直接去找小林，又跟着卡车出门。卡车再次进院后，士兵从车上抬下五具尸体。肖阳逐个查看，两个官佐，三个尉官，他正疑惑。身边传来周长庚呼噜声让他心烦，捣捣他说：“瓜娃子，你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还敢打呼噜？真想做一锤子买卖？”
周长庚惺忪着眼看看大院乱象，后悔莫及。怪长官没喊醒他，他要亲眼目睹这几个鬼子，是怎么被长官一枪一个打爆脑壳。
“我要响枪，你睡的再死也能听到，枪响你还能睡这儿吗？不是我打的，不知咋回事。”
周长庚也跟着疑惑起来，那会是谁打的呢？不会是游击队吧？
肖阳估计是游击队所为。这么好的报仇机会没捞到，让他沮丧，也很窝火。准备回去找浑球算账。
茶馆内，朱老板很兴奋，更多的是纳闷。这到底是谁干的呢？不显山不露水，了不起啊！
肖阳问秦大富，会不会是游击队干的？秦大富也估计是游击队干的。
茶馆老板激动地表示，要真是游击队干的，他一定电请上峰嘉奖。
秦大富不屑地说，即使是游击队干的，也不需要他上峰嘉奖。一纸空文，牺牲了没有抚恤金，活着的战斗没有弹药、经费。
曾子萍插话说，上峰也是，对为国捐躯的，给几个大洋，安抚一下家人也是应该的。都是为抗日牺牲的，就不要分什么内和外了，让人寒心！
肖阳对大家摆手说：“好了，不谈这些了。现在必须尽快弄清楚死者身份。我很担心，死的五个鬼子，不是我们要找的目标。朱组长说此人行事怪诞，我考虑他不会轻易被杀。也许是狡猾的小林故意转移我们的视线。请朱组长派人确证一下，如是目标，我们要赶快出城。若不是目标，即是小林的瞒天过海之计，我们还得继续盯着。错过了机会，终身遗憾。”
十
天微亮，广郎公路上行驶着一大一小两辆车。前面卡车已熄掉车前大灯，副驾驶位置上坐着槔木久夫的副官，后面车厢里坐着三个中尉，三个士兵。坐在轿车副驾驶位置上的是东北来的平田少佐的副官。轿车后座上坐着两个少佐，一个是槔木久夫，另一个是平田，二人都是小林军校同学。
槔木在南京得知小林到了皖南，兴致勃勃地联系上小林，盛赞老同学到了一个好地方。他很想在回国前，再找回几年前的游历感觉。
小林得知两个同学要回国觐见天皇，心里顿生醋意。为自己没有这样的好机会感叹。向自己和两个同学在学校，关系也就一般般，从心里不想见他们，答词已带回绝之意。但槔木兴致勃勃，言他和平田本约好从上海回国，听说老同学在此，特地改了行程来看望他。平田已从东北出发，他也办好了本月十八日从广县机场搭乘军机回国的手续。小林无奈，只好顺势邀请，为两位同学回国饯行。
此刻的槔木浏览着马路两边起伏的山峦，感叹不已。
平田恭维他几年前就专门研究中国的山地战，足以证明他的战略眼光长远，现在不仅用上了，而且用的是那样的娴熟。
槔木笑笑，说他当时有这样一个观点，中国山区众多，与之开战必须以阵地战为主，辅之以山地战。山地战的精髓就是机动灵活，不按规则行事，这也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他的观点在皇军队伍里成了另类，佐藤老师认为他离经叛道，没少挨训。在老师的眼里他是个坏孩子，小林则是个乖孩子。
提起佐藤，平田为之惋惜，说他是生不逢时，他的学弟，西村大佐已是少将了。毕业时，佐藤曾劝他搞情报，亏的没有听他的！他这次归国回来，准备接任联队长了。
槔木也得意地笑笑说：“我最为自豪的是能见到天皇陛下，当然，去母校演讲，也是人生的高光时刻。哈哈！”笑罢，问司机现在走在哪条道上？
司机答广郎公路，前方十几公里有个岔道，左道直达县城，右道要经宣县境内多走几十公里。槔木看地图沉吟一会，要司机掉头去邱村。
司机说，车子出发一路由西北走东南。去邱村朝东走，绕道不说，土路泥泞不好走。
槔木要他无需再说，执行命令。车子到了邱村，司机向南，上了直达县城北门的路。
槔木又喊停，要司机经大松林上广泗公路。
平田疑惑，问去个小县城，何故如此大费周章？
槔木笑笑说：“我要带老同学多看看江南的美景。我这次来就是冲着杜鹃岭来的。也让平田君开开眼界。国内五月才见杜鹃花开，而这儿的杜鹃早已鲜红艳艳。此外，我在太平遇上军统刺杀，到广县，军统也不会闲着，县城北门和西门肯定有埋伏，我们来个反其道而行之。”
天已大亮，平田提醒，此地皇军占领时间不长，听说这儿的游击队很活跃，曾听柴田中佐东北的同学说，广县游击队利用柴田车辆过去十几分钟的间隙，埋雷袭击了他。关东军正推荐将这一战例编入国内军校教材，还是谨慎为好。
槔木安慰说，小林同学是个要面子的乖孩子，安全问题他早就考虑好了。看看前方就要到了，吩咐司机去城里接小林。
朝霞满天，青山巍延。小林下车，路上几个军官满面笑容的迎上去。
“小林君，久违啦。哈哈哈！”
“槔木君，平田君，你们这是玩的哪一出？老同学还在城里准备了欢迎仪式呢。”小林满脸笑容道。
“老同学之间，就不要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了。我接你来，是想请你带平田君，上杜鹃岭赏心悦目一番，让他看看江南的美景，不比北方的雪景逊色，当然也想重走一次你我几年前的游历之路。”
“槔木君比我更熟悉，还是请你代劳吧，我还得给诸位准备咪西咪西的。”
“山里的米酒养人，多备一些吧，我们今天一醉方休。哈哈哈！”槔木笑道，咂着嘴回味几年前山里米酒的味道。
平田问要不要带士兵一道上山？这里是山区，游击队神出鬼没，必要的戒备还是要的。
槔木打断他说：“不必了，留下四人看车，我们八人都是帝国精英，国军一个连也不在话下，何况小小的游击队？你对小林同学的能力还有怀疑吗？”
小林本想顺水推舟安排士兵保护，听他这么一说不好多言，客气几句，上车回了。
槔木浏览四野心情特好，久违的风景，熟悉的山影，唤起他对往事美好的回忆。犹如东道主般地边走边讲解，皮靴踢着石子直蹦，一路兴高采烈，侃侃而谈。
平田感慨地说，中国江南景色，确实优美如画，但他还是喜欢北方。极目四野，一片银色世界，像水银泻泼，大地素裹，犹如一张白纸，等着我们去书写辉煌之历史！尤其喜爱中国唐代诗人曾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这首诗，可谓描写北方冰雪寒冷、壮美之绝篇。
槔木说，他一家都喜欢唐代诗人李青莲，他的诗气势宏伟，天生浪漫。在皖南一带曾留下不少佳作。说罢神情黯淡下来，说他前天还专门去了大青山，去追寻李青莲的仙迹，原本行程是去采石矶，当他得知李青莲的真身在大青山，便坚持先去大青山。临时改变了路线，致使军统暗杀未遂。这是天皇保佑，诗仙佑护啊！
一行上了山坡。槔木望着云笼雾罩的山顶，心花怒放。谈笑中走过一簇细竹丛，感觉刚走过的细竹丛有簌簌响声，回眸一眼，下意识停下，继而惊骇地张开嘴，僵那儿。
十一
游击队几路人马在村口汇合，个个愁眉苦脸。时光为没能击毙槔木鬼子垂头丧气。大家心中都有牢骚，凌晨寅时忙到现在，皆空手而归，都白忙乎了。
肖阳二人带来喜讯：鬼子司令部正在给槔木鬼子办丧事，给他陪葬的还有四个军官。
时光听他这么说，精神一振。他由衷地敬佩老郝的睿智，可谓知人善任。他晓得这事非肖阳干不可，总算没白忙，“一根筋”点穴战果然不同凡响，龟儿子确实名不虚传。刚想上前祝贺，却不料被肖阳恼火地一把揪住责问。
“好你个浑球，什么事都跟我争。这个人渣罪恶滔天，杀了我那么多战友，应该由本教头代表死去弟兄们的冤魂，执行他死刑。你一点都不体谅我的心情。你杀，跟我杀他的意义不一样，你晓得吗？浑球东西。
“你要这样说，那我得跟你说道说道。你杀他，只代表你的弟兄们。我杀他，是为四万万多老百姓讨还血债，你拎的清吗？你知道阳山驿道两侧原来有多少村庄，多少人吗？你知道有多少无辜平民向我喊冤，让我为他们报仇吗？我老娘和岳父被日本人杀害，我肝碎如渣你知道吗？还说我争，你得到消息，一声不吭地走了。要不是游击队也接到命令，我还被你蒙在鼓里。”说把，痛苦地蹲下捂着脸，忽而慢慢松开，起身疑惑地问：“你刚才说我跟你争，啥意思？难不成槔木鬼子不是你杀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杀的？趴那儿都冻僵了。遗憾啊！狗日的没进城就翘辫子了。听你的意思，槔木也不是你杀的？”
看时光一脸茫然地愣那儿，他在仔细辨别他是否在开玩笑。随后说：“不要充愣装傻了，演的还挺像的。杀就杀吧，不要不认账。本教头说归说，不会真怪你的。总算没让狗日的活着离开。”
时光听他所言，更加愕然，禁不住大声问：“你们哪个知道，是谁杀了五个鬼子？”
余南山茫然四顾，忽然问顾四宝回来没有？见大家摇头，一拍大腿叫道：“不会是顾四宝瞎猫碰到死老鼠了吧？狗日的肯定又‘相机行事’了。”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都认为很有可能是顾四宝伏击成功了。
余南山喜上眉梢，说肯定是他干的了！又自鸣得意地扫一眼时光，说亏得本道神机妙算，周密部署。当然，还是郎中弟弟的‘相机行事’政策好。
时光这才高兴起来，点头说，好好好，十网九网空，一网就成功。还是本道哥哥想得周到。说话间，顾四宝分队七倒八歪地一瘸一瘸走来，好像腿都负了伤。
余南山上前一拳，笑道：“好你个顾四宝，你立大功了！晚餐喝酒。”
顾四宝立刻精神起来，咽着口水问，安排三分队去那个地方伏击，是谁的主意？
余南山笑答：“还能有谁？本道算准了狗日的槔木会走那儿。你立功有本道的一半，晚餐本道准备花生米，酒是你的。人多，请肖营长川军参加，要两瓶以上，昂。”
肖阳嘴说不怪时光，听了余南山所言，还是妒火中烧。拉着脸，喊周长庚等川军进村。
顾四宝立刻变脸，愤愤地嚷道：“你昂什么昂？黑本道！要不看你是我大哥，真想扁你一顿。让我们埋伏在芦苇里，冰冷的水泡了一个多时辰，小腿都被鱼啃的缺斤少两了。”
余南山仍然笑呵呵地说：“你脚背本来就没肉，小腿少点肉也不要紧，要紧的是终于灭了小鬼子。中医讲，缺啥补啥，天把杀头猪，猪小腿给你留着，补你的猪蹄子。”
在场的人，听了他俩对话很开心。顾四宝惊喜地问，小鬼子已被灭了？哪个干的？
余南山听话音不对，问姓槔的鬼子不是他们打死的？
顾四宝摇头说，鬼影子没见一个。鱼倒是不少，成群集队啃小腿和脚背。老子晚餐要报仇，全部红烧下酒。吩咐队员将死鱼拿过来。
队员将背着的外罩褂子放地下。众人一看，足足有十斤半尺长的白条鱼。能改善伙食，对大家应是高兴的事，但都因未完成任务，沉忧着脸。
时光抓头，估计是死胖子干的？遂招呼，姓槔的死因未弄清楚，暂不上报。
众人无精打采地回会议室，却见肖阳站门口得意地咧嘴笑。
时光立刻意识到被他骗了，五个鬼子还是他杀得。
肖阳指着桌上枪和军刀嚷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教头没杀成，浑球也扑了空，却被时家老少捡个外快。我徒弟杀的，也等于他师傅杀的。哈哈哈！”
众人惊讶，时业祥和孙子小龙也是一脸的惊诧。在场的人都催时业祥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时业祥说：“儿子怕小龙偷着跟游击队行动，让自己以执行任务为名，带孙子去杜鹃岭寻找之前的藏枪之地，下山路上发现有鬼子上山，都是日本官，赶紧要小龙藏起来。
小龙接着说：“爷爷要我躲在路边的细竹丛后。日本官围着一个头头说笑。个个挎着军刀，斜背着王八盒子上山，一脸的杀气吓煞人。他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那个头头已经过去几十步了，忽然回头盯着我，我吓的心头一颤，手一哆嗦，枪便响了。好像打中了那个头头的耳根。我声明，这回真不是我多事。他不回头，我是不敢开枪的。”
众人听爷孙俩相互补充着叙说经过，已经明了当时的场景：时业祥看不打不行了，跟着射向另一个军官。小龙打完第二枪赶紧换了个地方，拉好枪栓，却见一军官提着短枪从侧翼摸过来，正待瞄准，时业祥先开枪了。一军官发疯似的按倒另一军官喊有狙击手，喊撤退！小龙子弹又将被按倒后挣扎的军官击倒。余下三人边跑边还击。小龙想追，被爷爷拉住。孙子将王八盒子全背上，爷爷将军刀一并收了。还有肩章、手表等物件。
曾子萍问肖阳能否上报，如何上报？肖阳轻声说，报游击队击毙目标，任务完成。
他看时光仍愣那儿，大声道：“向上峰汇报，就说川军营长携徒弟，一举击毙目标。”看时光沉默不语，摸小龙头开心地笑道：“想不到骄横的杀人恶魔，被我徒弟杀了。这是上天派小天使来惩罚这个人渣。龟儿子遭天谴了！”
（下一章：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