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依坐在窗前,注视来往的卫兵。
卫兵们穿着非常威武,莫依可以肯定,天莱城没有一个孩子会不喜欢这身装束。银晃的盔甲,刚强坚毅的折角,无不透露出卫兵的力量。
他们正在处理海鬼的尸体,那个和鱼一样的脑袋被扔进桶里,豆大的眼球已变得干瘪,像是坏掉的包子,蔫在眼眶里。但即便是无神的双目,还是会引起旁人的不适。
那双透露着无知、野蛮的双目,曾经是天莱城多少代百姓的噩梦?
对街的邻居正悄声对着窗外指指点点。
莫依看到一个眉飞色舞的小孩,他兴高采烈地甩动自己的双手,似乎是在模仿方才依皇杀死海鬼的动作。
这些街坊邻居,以后会怎么看到我呢?
他们会因为依皇认识我,而少对我抛些冷眼吗?
若是这样倒还不错,可是……
莫依有意地迎上窗外邻居的目光,可他们看他的眼神和以前几乎没有差异,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唯一发生的事,就是依皇斩杀了海鬼。
先前的担心终于成了现实。
如果只有雪楚月一人对那事不闻不问,莫依能找到一些牵强的理由。可现在,好像所有人都对之前发生的事熟视无睹。
这太奇怪了。
难道依皇和我说话,其实是我臆想出来的场景?
这也不可能。
莫依心想,就算幻想依皇和我说话,也不可能将他想象成李锐川的模样。
自一年半前在海牢见过李锐川后,莫依便再没听过他的消息,而且他也有意避开与李锐川有关的事情。
不过,离开海牢的李锐川,确实按照约定,杀死了和莫依闹矛盾的莫郢笙——这是一年前的事情,那时的莫依还在海牢里。
谁都不知道莫郢笙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失踪了四天,最终被人在南边的一片乱石岭中发现了残缺不全的尸体。
右腿不知所踪,双目被人用剑挖出,死状极惨。
莫依听说这件事是在离开海牢后,也就是莫郢笙死后一年。说起来,他曾经被“那个莫家”怀疑过,所幸在莫郢笙失踪死亡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在海牢里,不可能有下手的机会,因此躲过了莫郢笙亲人的责难。
但是李锐川所做的也就仅此而已,军长莫沮依旧在天莱城叱咤风云,逍遥快活。
莫依打听过,他从没遇上危及生命之事。
也就是说,李锐川失约了。
莫依有些怅然,不过总归还是放松了下来——莫郢笙已因自己一时冲动的话语而遭至杀生之祸,如果莫沮也横遭不测,他恐怕会自责很长时间。
“可为什么李锐川是依皇?”莫依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拉紧窗帘,不再看那些强壮地士兵抬起比他们更加强壮的海鬼尸体,而是在狭小的屋子里踱步。
“李锐川是依皇。”
他重复了一遍。
如果他是依皇,那之前的依皇是谁?
莫依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他紧闭双眼,在脑海中回想上一个依皇的模样。他还记得上一次见到依皇真身是什么时候,是几个月前,天莱城的海祭。
所谓海祭,自然是把天莱城从大海索取的物品归还给大海,以求来年风平浪静。每年的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拿着积累了半个月的鱼骨,堆叠在细沙之上,再往其中扔进大量的木炭,在傍晚时点燃。
届时,整个天莱城都会弥漫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这味道有些冲鼻,而且会让人忍不住想流泪,莫依庆幸海祭每年只有一次。
不过,夜幕降临,整座天莱城都燃起熊熊烈火之时,那场面格外壮阔,就连璀璨的夜空都自愧不如地黯淡下去,仿佛天莱城才是太阳。
依皇每年都会在此刻出面,目的有二:一是让天济城的百姓们放心,他依旧在守护这片伟大的天地;二是加固驱散海鬼的地界,以保众人之平安。
我在那时亲眼见到了依皇,我很确信他不是李锐川,可他的样貌,我完全没有印象,只是模糊一片……
怎么会这样?
莫依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处处充满了不自然,但李锐川的警告又让他不敢和其他人商量——所谓的其他人,就是莫依唯一的朋友秦龙龙。
有些事还是不要多想了。
他这么安慰自己,再一次拉开窗帘。
雨还在不停落下,但先前那些芝麻般的黑云已尽数散去,天空重现一副安然悠闲的姿态,因海鬼入侵而被打破天济城重新归于宁静。
刚放下依皇的问题,一个新的问题冒进了莫依的脑海。
那个海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它是从哪来的?
莫依所居住的地方离大海不远,但也不算近。海鬼乃深海而来,若要抵达这里,还要经过许多地方。
莫依马上想明白了。
那个小孩。
是他把海鬼带到了这里。
莫依推开窗户,看向西婆婆的家。
也不知那小子是谁家的小孩,不过西婆婆应该能把这事情安排妥当。
莫依来这巷子没多久,唯一同他聊天的人便是西婆婆。她经历了许多事,眼界比如今那些执拗于家族血脉的人要开阔得多,因此丝毫不忌讳莫依身上所谓的“背叛者血脉”,相反,正因知道他在生活中会有种种不便,对他还多有照顾。
不过这种照顾并没有很多,莫依也明白,西婆婆再受人尊重,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关切自己,这位年迈的老人,日子也不会好过。特别是最近一些调皮捣蛋的孩子,本来就以捉弄老人为乐,千万不能被他们找到借口。
所以莫依有意让西婆婆不要太关切自己,这对他们都好。
肚子传来咕咕的叫声,莫依揉了揉腹部,背后的擦伤却火辣辣地烧灼起来。
“真是痛。”
他咬牙切齿地站起身,从桌上拿起今早尚未吃完的馒头,细嚼慢咽。
正从干巴巴的馒头中品味单薄的味道,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还从没有人这时候来找过莫依,他不知是感到惊喜还是被吓着了,总之被还没嚼烂的馒头呛出咳嗽,起身道。
“谁啊?”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