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跟我一起去?”
苏暮槿没想到笪千潭会拒绝自己。
笪千潭靠在门框上,看着正收拾衣服的苏暮槿停下了手中的活,呆呆地望向他。
“我……”笪千潭不知这话该怎么说出口,“听着,你说你要离开三从方,我真的很高兴,这么多年你浪费太多时间了,但是——”他艰难地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但是你是去打仗的……苏暮槿,你知道,我不喜欢与人纷争,我也不想看你卷入战争……”
笪千潭已经很久没叫过她的本名了。
苏暮槿听到这三个字,忽觉陌生,心头不住一颤。
之前笪千潭妄想称苏暮槿为“暮槿”,不过被她断然拒绝了,她觉得这样的称法太过亲昵,但她也不希望笪千潭天天喊自己“苏小姐”,这样的说法无形中在他俩之间划出了一道横沟。于是,苏暮槿把这些想法告诉笪千潭,他就苦恼了起来。
苏暮槿觉得他烦恼的模样很是好笑,也就随笪千潭自个儿想该怎么叫自己了,不过笪千潭也是聪明——他后来索性直用“你”来喊她了。
这下笪千潭竟然叫了我的名字!
苏暮槿渐变紧张,她不明白笪千潭为何突然如此严肃。是自己的请求太过强硬了吗?好像也没这回事。她的手不安分地塞进衣服中,瞪大眼睛看向笪千潭。
“我没想到……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这六年笪千潭都没久离三从方,始终在苏暮槿身边,虽然没有太过贴近,但每当苏暮槿想找人闲聊或者玩耍时,他几乎能次次在场——这样的笪千潭,苏暮槿以为他不会拒绝自己,可就在昨天,她把要离开三从方去汾州的事告诉笪千潭后,他留下了一句“我考虑一下”。
那时的苏暮槿没想到,他考虑的,是否决的回答。
笪千潭也觉得有些尴尬和羞愧。
苏暮槿把此事告之他时,那汹涌的热情压得他不敢给苏暮槿浇一头冷水。但这种事拖延不得,她的期望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发酵,因而笪千潭一早就来到了苏暮槿的房间,把自己的选择告诉了她。
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我真的、不想去……你想,我还得寻找妹妹,一旦去了前线,就没法想现在这样自由了。”
又是妹妹!苏暮槿这会儿听到这个词,觉得异常之恼火,她藏在衣物中的拳头已经偷偷捏紧,又马上松开。
“我知道了。”
苏暮槿有些不耐烦地点头,皱起眉头,视线从笪千潭身上甩到门外。笪千潭欲言又止,关上房门,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怎么会这样?
苏暮槿空洞无神的双目落到了有些毛糙的木门上。她后悔了,为什么要那么草率地答应平天卿?
唉——没能想到笪千潭会断然拒绝自己。苏暮槿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拍了一下木床,吱吱的哀嚎从摇摇欲坠的床边木上传来。我早该想到的!笪千潭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他追求的不是什么功法,只是自由。在三从方,没拜入师门的他有着随心所欲的自由。
怎么没想到这些!
苏暮槿烦躁地揉了揉自己刚才梳理好的头发,棕红的发丝落到了眼前,甘草的清香淌入鼻中,世界被分割成了无规律之条块,边缘是黯淡的血红。
“算了算了!”她赌气地自言自语,“不去就不去!”
之后用力地把床上的衣物拍扁,塞进平天卿带来的结实木筐里,随后用染成棕黄的布把木筐包裹结实,一脚把行李踹到了房间的一角。咚的一声震响,把屋檐上休憩的鸟儿惊得满天飞。
她平躺在床上,屋顶的那些老旧木纹好像成了一条条活的道路,那些棕黑的马道从视线的右下角彳亍而上,借着向左边一扭,拐进了尚且有润色的杏黄木板上。这些蜿蜒曲折的道路就像以前横穿九州的路径。
苏暮槿回想着和笪千潭见面之夜晚,又不经意想起一路上的点滴趣事。心头忽然涌起一阵伤怀。
笪千潭,他不是我的影子,我们虽然同甘共苦,但总有离别的一天。苏暮槿用道理安慰自己——但这并不奏效,因为这样的离别,这样主动的分别,不是她想看到的。
想想其他事吧!她内心的声音强颜欢笑地说着。
能想什么呢?
太多了,苏暮槿忽然意识到,六岁的那年发生了许多时,许多没头没尾的事,或许是因为年纪太小,她竟然有些遗忘了。
那时的淮正村还有算村,究竟是被谁烧掉的?那些村人去哪了?纵火人又去了哪?还有劫火会的那个女人——苏暮槿在三从安学习了许多关于铸造的知识,她现在知道了,那女人手中的银杖绝非普通武器——那样神秘的女人是死在了不动山下,还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寻到了一条求生之路?
苏暮槿记得自己当时好像发现了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她已经记不起来了。
红袍女!她想起当初是怎么称呼她的了。不过这都是细枝末节之事。
躺在床上,身体逐渐疲软了下来,苏暮槿难得在早晨进入了梦乡。
春雀的欢闹已经停止,睡梦中的苏暮槿发觉周遭已然变得安静下来,她一个鲤鱼打挺,端坐在床上。
“竟然睡着了……”她搓了搓眼睛,推开关得死死的窗户,明媚而有些刺眼的阳光立刻投射进来。
时过正午,三从方满溢食物的清香。她凑到窗边望去,蒸腾的烟气像汇流浮游在青空揉成的湖泊之上,富饶之土在人声鼎沸中充盈着元气,从未在正午醒来过的苏暮槿在人群稀少之处眺望,朦胧间自觉此景格外祥和安康,一股不愿离开的退意更加涌上心头。
她想找人谈谈,说说心里话。
不能是平天卿,苏暮槿觉得这人有些狡猾;也不能是笪千潭,她现在根本不想见他,那还有谁?李芹倒是个选择,不过她这些日子有些忙碌,苏暮槿不好意思让她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听一个孩子的苦恼。
黄粱呢?
苏暮槿不知道。
那只剩一人了。
苏暮槿推开房门,向山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