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今今看着池霁淮关上了门,视线收回来时注意到坐在床上眼巴巴看过来的小孩。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很奇怪,藤今今有些不确定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方式和这两个孩子相处。
室内沉默了一会,他还是开口:“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还很疼吗?”
毕竟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甚至是一个在那样惨无人道的对待下都不肯伤害别人的孩子。
这出口的关切倒是真的发自内心的。
池棋凡很快就摇摇头,“不怎么疼了。”
他垂在身侧的小短手有些紧张地抠巴着手下的被子。
藤今今看着他蠢蠢欲动的样子,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见池棋凡似乎终于是下定决心般地爬下了床。
他从旁边的床头柜上端来一盘水果,噔噔噔跑到了藤今今面前。
那张稚嫩的小脸都有些憋红了,声音也很小,似乎是因为紧张,有几个字音带着些微的颤抖,“今今哥哥,你吃苹果吗?”
那盘水果就放在床头旁的柜子上,可能刚刚被挡住了,所以起初都没人注意到。
藤今今低头看着七零八落散在盘子里的苹果。
是削好皮的苹果,被切成了大小不一的块状。
很显然削皮的人手法还不太熟练,那些苹果块上还不均匀地分布着一些残存的果皮。
这盘苹果放置的时间应该有些久了,表面已经开始氧化,泛起一些并不好看的褐色。
显然池棋凡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睁着大眼睛仔细看了半晌,脸更红了,连忙要把那盘苹果端走。
“好像…好像有点放得太久了不好吃了,我再给你削一个吧今今哥哥。”
藤今今见状赶紧把他拉回来,按在自己身旁坐下。
他伸手去随便挑了一块苹果咬了一口,又捡了一块递过去,“挺甜的。”
池棋凡抿着笑把那块苹果接过来,咔嚓咔嚓地吃掉了。
藤今今慢吞吞地一块一块往嘴里送苹果,一边嚼一边在心里思量着池棋凡和池棋越在同样的生长环境下怎么会状态完全不同。
池棋凡看他半天没有说话,在数着藤今今吃了五块苹果后终于试探着出声,“今今哥哥。”
“嗯?”藤今今被这道声音拉回神,扭头看过来。
“我……”池棋凡似乎是很犹豫,支支吾吾半天才把话说出来,说到最后几乎已经快没了声音,“我能不能…不走啊……我能和你们待在一起吗?”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哥哥的……”他抠着自己的手指头,一句话说完头也低低地垂了下去。
藤今今看着他的样子,也没有过多犹豫,只是把声音放得和缓些,“应该不可以。”
池棋凡似乎也不意外这个答案,他垂着脑袋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又突然抬起来,大眼睛一眨不眨的,似乎隐含期盼。
“今今哥哥你,你喜欢我吗?”
藤今今有些意外于会听到这样的问题,他看着那双眼睛认真思索了一下。
说实话,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小孩的。
但池霁淮不喜欢,虽然似乎也并不讨厌。
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想说还行,却又觉得听起来有些敷衍。
正纠结着该怎么回话,池霁淮推门走进来了。
池棋凡在池霁淮走到沙发边上之前就已经乖乖坐回病床上去。
他们在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事要做,几个人微妙的关系也没有多么亲切的话好说,因此两人来到医院的这寥寥几次也都不会久待。
考虑到池棋越没有闹着过来此时多半是睡得和死猪一样,他们索性也没有过去。
藤今今喝完那一瓶梨水后池霁淮就准备拉着人走了。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衣角蓦地被人拽住。
池棋凡看到池霁淮回过头来,很快就松了手。
可能是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他似乎积攒了很久的勇气才拦住他们,话说出来的时候每个字都咬得清楚,声音也比往常要大些。
“我可以不回去吗?”
池霁淮低头看着他,黑沉沉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
池棋凡没有得到回应,他很快抬起头来,有些固执,又有些期盼地看进那双眼睛,“我能和你们待在一起吗?”
“你说呢?”
池霁淮语气冷淡,不温柔、不和缓,也不针对、不为难。
池棋凡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似乎是对这答案早已心知肚明,但无措又失落的情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来。
没有人说话。
池霁淮反常地并没直接转身离开,在静默一瞬后突然又开了口:“为什么不想回去?”
话音落下,池棋凡又开始卷那截衣角,也许是怕池霁淮等得不耐烦,他只卷起一点就回了话,这次的声音却很小。
“他们的眼睛里看见的不是我。”
可能是觉得自己说的话莫名其妙,又没什么逻辑,一句话的尾音模模糊糊地消散,他突然沉默在那里。
池霁淮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不再多说,转身拉着藤今今准备离开。
池棋凡垂着头,感受着面前的身影在一点点抽离开他所能触及到的范围。
稚嫩的嗓音突然冲破了这份沉默,字句里挂着一丝逐渐清晰的哭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他看着池霁淮停下的脚步,看着那高大的身影,红彤彤的眼眶里积蓄起一层泪水。
泪珠突破那一点脆弱的束缚滚落下来的时候,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
“如果我也讨厌爸爸妈妈,你可以喜欢我一点吗?”
池霁淮转过身来,沉默地看着不远处那个有些瘦弱的小孩。
安静的室内只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他上前两步,在池棋凡面前蹲下身,有力的手指勾住病号服的衣领,把人拽得向前踉跄着走了两步。
“有多讨厌?”他似乎是在认真发问,那张冷淡的脸上也带着一些不甚明显的困惑。
池棋凡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思考该怎样回答就被人接下来的话砸得头脑空白。
“就算有一天因为我的原因让你妈妈死了,你也可以完全不在乎?”
池棋凡似乎是被面前那双凛冽黑眸中骤然迸发出的冷意吓到了,他瑟缩着向后退了一步,眼泪无意识地簌簌滚落。
而池霁淮也顺着他的动作轻轻松开了手中的病号服。
他站起身来,俯视着那张稚嫩的、惊慌失措的脸,不带有任何温度的声音清晰地传递出来。
“立场不同的人,本来就不该站在一起,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