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应该是刚有所察觉,跑得很匆忙,我们赶到的时候发现了几个生死不明的孩子被扔在那没被带走。”
站在池霁淮身边的男人说完就朝着病房门上的小窗看了一眼,示意接下来这句话中提起的人,“这个小孩算是机灵吧,估计是趁乱藏起来了,那伙人走得急就没发现他。”
“嗯。”池霁淮应了声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却没进去。
“还有一个呢?”
旁边的男人也没有打断他的思考,听到池霁淮再次开口他才出声,“还有一个在隔壁房间呢池总,还没醒过来。”
池霁淮跟随着他的话音提步去了隔壁的病房。
房间内很安静,躺在床上的人小小一个,面无血色,病号服下的一条胳膊伤痕累累。
他看着小孩毫无生气的模样,眉头不禁蹙起,“这么严重?”
“是池总,这个孩子身体似乎本来就不太好,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被打得很厉害,再加上实在饿了太久现在身体非常虚弱,医生说等到情况稳定了出院以后也需要慢慢调养。”
池霁淮没说话,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
那张脸,那眉眼处,隐约和他有几分相似。
又或者说,和他的父亲有几分相似。
他和这两个孩子第一次相遇还是在海城。
他是独自去的海城,独自一个人坐在海边,看着浪花在眼前翻涌,似乎卷起什么泛着潮湿的回忆。
池霁淮静默地坐在沙滩上,和波光荡漾的海面相对无言。
余光中突然跑来一个小孩,手上拎着的彩色小桶在摇晃,脚下溅起了一片沙子。
他并没在意,那小孩却凑到身边来了。
“哥哥!你陪我玩儿吧。”
没人应答。
小孩见他不理,噘着嘴要走,身子明明已经转了一半却又硬生生转回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在池霁淮边上坐下来,拎着小桶开始铲沙子。
吭哧吭哧铲了一桶,吧唧扣在沙滩上,全塌了。
小孩皱皱眉,把铲子朝池霁淮举起来,“我堆不起来,给你玩儿,你给我堆一个吧!”
池霁淮垂眸看着那把小铲子挥起来时落到自己裤腿上干湿掺杂的沙子,伸手掸掉。
小孩看他不说话,似乎是有些不高兴了,蓦地喊出来:“你怎么不理我!”
“滚。”
字音里包含的冷意让那小孩缩了缩脖子,他愣在那,嘴巴一撇眼见要哭出来了,池霁淮冷冷的视线及时扫过去,“滚远点哭。”
“哇——”小孩一下哭出来,又在池霁淮摄人的目光再次投过来之前赶紧爬起来拎着自己的小桶跑了。
世界清静了。
池霁淮闭了闭眼,轻轻按压自己的太阳穴。
回忆被搅散了。
再次睁眼,眼前却不是波动的海面。
又是那个小孩。
他眉头蹙起来,还未来得及烦躁,就已经察觉到不对。
这小孩一脸平静,不像是刚哭过的样子,他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又乖又弱。
他朝着池霁淮走过来一点。
四只黑漆漆的眸子对在一起,却是池霁淮罕见地先开了口:“刚刚那个烦人的小孩是你的双胞胎兄弟?”
“嗯……他是我哥哥。”
池霁淮没再说话了,继续沉默地坐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对面的小孩抿了抿唇,慢悠悠地靠过来,和他隔着一小段距离在旁边坐下,那道稚嫩的声音犹犹豫豫的,“你怎么了?”
感受到池霁淮投过来的难辨喜怒的目光,他不知道怎么,竟也不觉得害怕,反倒解释起来。
“你看起来有点难过。”
小孩的小短腿在沙滩上伸直了,左右晃动着。
他很喜欢这个哥哥,也很高兴除了池棋越以外他还有一个哥哥,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看起来有些冷淡的人拉近距离。
正在心里思量着还要不要说些什么,再说话会不会显得自己聒噪,身边的人却突然开口了,声音里带着难言的情绪,“因为有非常思念的人。”
小孩有些意外他会回答,紧张地抠着自己的小手指头。
“那他一定会觉得很开心吧?能被人这么思念着。”
末了又不自禁地小声补充一句,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我没有思念的人,也没有人思念我。”
池霁淮没再说话,小孩也安静地在一旁坐着。
两个人在一起坐了很久,坐到海边的人稀稀拉拉,坐到落日的余晖洇染了半边天空。
很长一段时间里,耳边只有海浪拍击沙滩的声音,只有细弱的风卷起一点头发。
池霁淮起身,临走前抓了一把坐在旁边的小孩的小脑瓜,“别自己乱跑了,回去找你那个讨人厌的哥哥吧。”
小孩乖乖点头,很快就爬起来。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目送着池霁淮逐渐消失的高大身影,小手伸到后脑勺轻轻摸了一下自己柔软的头发,似乎还有一点温暖残留在上面。
池霁淮并没把这次相遇放在心上。
谁又能想到那两个孩子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给他的生活添上寡淡的、暗沉的一笔。
似乎每一次相遇都是格外的出人意料。
池霁淮沉默地看着病床上弱小又苍白的人,久久没有说话。
电话的震动声打碎了这幅平和的画面,他看着电话上没有备注的号码,思索一瞬,很快接通。
“霁淮?”
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有些诧异,似乎是没有料到这通电话会被人接起。
池霁淮没给对面寒暄的机会,很快就简明扼要地宣布,“你儿子在我手里,治好了就给你送回去。”
“在你那里?!”
对面的人只来得及惊讶一句,他像是知道池霁淮的想法,听到他应了声就赶忙出声制止他挂电话的动作,“哎!霁淮!”
池霁淮拿着手机,看着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仅有几秒钟的通话时间,听到那句冲出屏幕的呼喊,沉默了一瞬,还是把手机重新放回耳边,“嗯。”
“你,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他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久违的声音隔着屏幕传递过来,听起来似乎有些模糊,那话音也不像往日那样沉稳有力,反倒透着掩盖不住的疲惫。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很久,似乎是都不知道该说一句什么样的话来打破这份沉默。
在那边的人再次开口之前,池霁淮挂断了电话。
什么都没说。
他转身看向病床上的小孩。
眼睫垂下来,遮挡住眸中的情绪。
没有思念的人,也不被人思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