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不合身的龙袍
大周承天殿,大朝会。
殿内檀香被晨雾衬得格外厚重。
袅袅烟尘萦绕不散,始终让人看不透。
掌印太监李续跨过玉阶时微微抬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龙椅上扭来扭去的幼帝。
晨光下龙袍上的金龙张牙舞爪,声威正隆,可是套在一个年幼孩子身上所无法遮掩的宽大褶皱衬得所谓的皇家威严是那么滑稽可笑。
李续不知怎地愈发怀念先帝。
这位明面上是乾阁中人,实则却是先帝暗子的掌印太监悄悄抹干净眼角溢出的泪水,他板着脸,努力维护着最后的皇室尊严。
“今日有本启奏,无本上奏的话哀家倒是有些话憋在心里许久,着实不吐不快,想借此机会想跟众卿讲一讲心里话...”
幼帝身后的屏风内清脆嗓音传出,端庄优雅,只是回荡在大殿内的颤音还是被有心人发现这位年纪轻轻的太后其实根本底气不足。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
由远及近,整齐划一,金铁交击所发出的肃杀声音震得人胆寒。
直到...厚重的殿门被忽地推开。
禁卫将殿外的阳光挡住,汉白玉的地砖上是一团团全身披甲的黑影。
百官听到动静回头张望,呆愣原地。
这些人的铁甲上沾着霜寒,腰间铜制狴犴兽首威风凛凛,露出一对獠牙衔带束甲,他们冷着脸列队鱼贯而入,横亘在朝堂诸公身侧,将他们分割成数组,每一组都在他们的刀锋威压之下。
“李叔,我怕...”
李续耳边是幼帝的呢喃。
或许是这句呢喃唤醒了这位伴在幼帝身侧的男人,他袖中拳头猛然攥紧,厉声呵斥道:“尔等无诏而入,莫非是想要刺王杀驾吗?!”
“还不速速退至殿外!”
为首统领禁军首领抬起头直视李续,凤翅盔下的一双眼眸微微眯起,轻蔑一笑,放在腰间的手慢慢握紧刀柄。
李续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浑身一冷的同时却不知从何而来了些许勇气又上前半步,这个老太监就这么一个人硬生生顶住了来自这些陌生禁卫的威压。
幼帝轻轻捏住李续的衣角,换来的是后者回过头后的慈爱一笑。
“不要怕,有李叔在呢。”
“你们闯入殿内打断大朝会,所为何事?”
屏风后的年轻太后心知事情生变,此刻到了奋起一搏的时候,她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玉帘,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你们得了谁的旨意今日披甲佩刀上殿逼宫不妨直言,也算是堂堂正正。”
她凤目含威,一双杏眼瞪得溜圆。
“倘若尔等不是来取我母子性命,那就该退出殿外,而非持剑上殿妄图以此来威压百官!”
为母则刚,为皇母则更刚。
她可不再是幼帝刚刚即位时那个无知胆怯的妃子了。
她是太后,是必须为大周江山社稷而分忧的太后,她是周人,她的体内流淌的是大周的血!
即便她今年只有区区十八岁!
她当然能看出眼前的禁卫统领已经不是先前自己拉拢过来的贺庄,也清楚宫内局势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天。
可如果自己不选择趁现在放手一搏,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陆机势大,而她与幼帝势弱。
而且双方的差距越来越大。
这将是她最后的机会。
“御前禁卫军统领于陌,有事上奏陛下。”于陌单膝跪地,双手递上一封奏折,“此《安神疏》乃国相陆机泣血而撰,字字情真意切!”
“陆大人今日未至,为何他的奏折却到了,真是好笑!”兵部尚书柳青闻言立刻出列,“大朝会祖宗有制,未到场官员不得发表政见!”
“柳大人?”于陌似乎早就料到他要跳出来,“今日卑职进宫,沿途捡到一个香囊,大人看看熟悉与否?”
“东西拿给他瞧瞧。”于陌吩咐道。
“什么香囊...老夫,等等这是...”
柳青看到香囊的第一眼瞬间呆若木鸡,紧接着遍体生寒,被惊得一连后退数步。
只因自己手中的香囊正是家中独女的贴身之物,平时从不离身。
如今这个香囊被于陌送到自己手里,是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柳青攥着香囊,面上阴沉不定,心里却是又惊又怒。
乾阁!陆机!你们好狠的手段!
“张大人这是你的,徐大人这是你的,还有刘大人...李大人...孟大人...”
于陌不断开口,一个个小物件被禁卫送到了在场诸官员的手里,这些人拿到东西的那一刻和柳青一样,或惊或怒,可是他们不约而同地纷纷陷入了沉默。
人生在世,谁没有哪个没有妻儿老小,哪个没有故交旧友?
即便这些人本身百毒不侵,可是他们终究是有软肋的,这些软肋只要被人捏住,地位再高也要乖乖服软。
不甘心?
不甘心你也可以选择鱼死网破。
“陆机,你这个乱臣贼子,老夫羞于你同殿为臣!”
“徐阁老,不可呀!”有官员惊呼道。
咚的一声巨响,一根朱红色大漆的柱子上多了一抹更为鲜艳的红色,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臣头冠歪斜,额头上不断流出鲜血。
他斜倚柱子旁,缓缓栽倒。
一枚翠绿色的玉佩从老臣的手里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徐阁老的老友们都清楚这个玉佩的来历。
这是他老来得子时先帝赠予他儿子的御赐之物,那孩子自打懂事就很是珍惜此物,若非被人绑架,此物断然不会出现在禁卫手里,更别说还是作为象征他儿子的信物亲自递交到徐阁老本人手里。
“老夫只恨年迈体衰,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何必呢?”
于陌看着死不瞑目的徐阁老皱了皱眉,随即叹了口气,“也罢,既然如此冥顽不灵,那就成全你们父子黄泉作伴。”
人群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不多时,一枚人头被禁卫呈了上来,众人定睛端详,正是徐阁老儿子的首级。
“诸位,陆大人呈上的安神疏,你们真得不想听听吗?”
于陌见到那些平日里需要自己低头的朝堂大人物此刻皆是默不作声,他心中的得意也达到了极点。
哪怕他是摘星境,但是他的地位还从未有今日这般高过,而是一直被陆机作为王牌雪藏着。
“既然都不说话,那我便替陆大人上奏给陛下了。”
只见于陌端正神色,捧着奏折,在大殿之上踱步朗声。
“臣陆机百拜顿首:窃闻皇太后夙夜忧思,鬓添霜色。昔侍先帝羹汤之劳,今负圣躬教养之重,以致旧疾沉疴,偶发癔语。
伏请暂移凤驾坤宁宫,着太常寺供安神药膳,遣乾阁医官十二时辰轮值,一应佛经、香花皆已备齐。
陛下仁孝,当不忍见至亲劳形。况先帝弥留之际,曾执臣手泣曰:“愿卿护我大周社稷,为托孤重臣”言犹在耳,外臣若有扰攘,臣自当以先帝托孤之誓,为太后涤清寰宇。
伏惟圣裁。 ”
“哀家疯了?”大周太后冷笑一声。
她指着自己的鼻尖,反问道:“哀家如何疯了?又是怎么疯了?你倒是替陆机说个明白!”
倘若她能有三十岁,这番话的气势都是极盛的,可惜她今年只有十八岁,只是一个大权旁落外臣之手的太后而已。
“群臣在此,岂容尔等宵小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她声嘶力竭地指责道,希望能有臣子来主持公道。
“看来太后的病情比以往更加重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拉下去,拉下去...”
可惜,她等来的不是公道。
于陌并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而是一直摆手,示意禁卫将她拖走。
“住手!”李续一声怒吼,挡在一群禁卫中间,却被于陌遥遥打出的一拳轰得倒飞出去,摔在地上生死不知。
于陌作为陆机心腹,实力足有摘星境,他全力轰出的一拳岂是李续这样一个区区逍遥境中期的修士可以阻挡的?
“母后,母后!”
“娘!”
看到母亲被带走的幼帝着急地伸出手,想要阻止那些人,可是他的手太嫩,太幼小,空有一身皇帝皮囊,没人把他当回事。
“皇儿,我的儿啊!”太后隔着层层禁卫,疾呼哀嚎道。
群臣纷纷以袖掩面,不少人满脸是泪。
可是没有一个人去扶皇帝。
任由那个稚嫩的孩子在地上打滚哭嚎。
世上最悲痛之事莫过于亲人分离,而亲人分离中最悲痛者无异于骨肉分离。
孩子的哭声响彻整个大殿。
罪魁祸首人人皆知。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大周皇族上下乃至大周天子...
在今天,彻底沦为了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