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歌的言辞极为直白简洁,没有一字多余,但字字刺耳。说完这话,浅歌端着宝石蓝釉福寿花卉纹碗的手微微倾斜,里面的药洒了出来,滴在中厅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药落地的瞬间便发出‘呲呲’的声音,同时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极为刺鼻的气味。
她刚刚的言语听来已是令人震撼,再加上这般的情景,中厅众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书天栏的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他一拍桌案,厉声道:“太医呢?现在何处?”
浅歌闻后,立刻答道:“太医下毒之事被奴婢发觉揭露后,他想要服毒自尽,被红夫人的奶娘出手制止,如今那太医被蔷薇堂的侍卫压制,就在蔷薇堂的院子里跪着。”
“让他进来,本王倒是要问个清楚,到底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对本王王府的人下毒?”书天栏说完这话,立刻命人将刚才接生的太医押了进来。
那太医因为替辛红袖接生,官服以及双手中尽是鲜红的血液,如今他官服上的血液已经差不多凝结,皆是一块块鲜艳的红色印记,而他的手上,鲜血还未干涸,此时甚至还滴着血珠,那血珠低落到地上,与浅歌刚才倒到地上的药相互映衬,格外的刺目惊心。
与那太医一同进来的,还有辛红袖的奶娘,她一进来,便连忙跪到地上,向书天栏哭诉,“王爷,我们家小姐太命苦了,先前因为琬夫人的事情,怀疑小姐腹中的孩子不是王爷的,小姐一直忍着委屈,只盼生下孩子后可以为自己辨别冤屈。可谁知道,竟然有这般狠心的人,趁着小姐生产,利用太医向小姐下毒,这样做是要小姐一尸两命啊!”奶娘一边说着,一边抹着眼泪。
书天栏点了点头,对辛红袖的奶娘道:“红袖尚在危险之中,你是她身边的老人,赶紧回去伺候着。至于这下毒之事,本王会查明。”
“老奴遵命,老奴这就去小姐的身边。”
辛红袖的奶娘退下后,书天栏又对一边跪着的浅歌吩咐道:“事情本王已经知道了,你也赶紧去红袖身边照顾着。”
“是,奴婢明白。”浅歌应了一声,目光看向自己手中宝石蓝釉福寿花卉纹碗,“王爷,这药……”
“这是物证,暂且搁一边。”书天栏看了一眼浅歌手中的花卉纹碗,声音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漠。
浅歌立刻遵从书天栏的命令,将碗放到一边的高桌之上。紧接着,她对厅中众人福了福身,退出了中厅。
与此同时,书天栏的目光转移到那为辛红袖接生的太医脸上,这位太医是太医院中的胡太医,也曾来乾王府为王府的人请过不少次平安脉,倒也算是熟悉。而此时,对于这位和乾王府众人熟悉的太医,书天栏眼中的阴霾似乎比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还要深暗无光,仿佛完全被黑暗笼罩一样。
“胡太医,本王问你,你为何要对本王的妾室下毒?”书天栏的语气是那般的平静,恍若海上风暴来临前的海面一般,看不到一丝的波澜。
被这么一问,胡太医的身子一颤,忙跪了下来,直呼‘饶命’。书天栏仿若未闻,只静静的再次问了一遍:“说,为何要对本王的妾室下毒?”
胡太医抿了抿唇,悄然的看了中厅中的某个人一眼。见那人神情不改,他的脸色也稍稍安平了一些。
书云笺自胡太医进入中厅,便一直注意着他,自然将他这动作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看向胡太医刚才看了一眼的那个人,她纹丝不动的端立在原地,绝美的容颜恍若她衣裙上绣着的绿色牡丹。
那衣裙上的牡丹,是一针一线、千丝万缕织就而成的浮华美丽,这美丽已经被定格,长久不败,而穿着这衣裙的主人也似乎如这定格的牡丹,无论如何都不会流露出一丝的破绽。
突然,书云笺轻轻笑了一声,坐在她旁边的书靖幽刚巧听到,目光移到她身上,温声问:“云儿,父王在审问太医,你这突然笑什么?”
书天栏亦是被书靖幽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双眸看向书云笺,见她确实在笑,便出声问了句,“云儿,如今这情景,有什么值得你笑的?”
“父王,云儿有些时刻最喜欢揣摩别人。”书云笺以手支撑脸颊,笑容温和而又懒散。微微倾斜身子的姿势,让她发间带着的白玉雕紫藤花步摇上的流苏也随着倾落,白玉珠串成的流苏在她的脸颊边微微移动,越发衬得她眉眼安宁如玉。
看着书云笺,书天栏的目光不禁慈爱温和下来。“那么云儿如今揣摩的人是不是胡太医?有揣摩到什么吗?”
“有啊!”书云笺的视线转向胡太医,漆黑的眼眸不见一点光芒,“父王先后质问了胡太医两遍,第一遍时他求父王饶命,第二遍后却突然沉默了下来,这种行为像不像是有人暗中给了他什么指示,才会如此的前后不一?”
书云笺的语调甚为平和,可言语之间却是极致的尖锐准确。她淡淡的看了一圈中厅坐着或是站着的那些人,语气懒散的如同冬日里透过窗户的一抹温暖日光,“一个太医,和王府的一个妾室能够有多大仇多大怨,需要至下毒这种地步。且红夫人在怀孕之时,已有熟悉的大夫在照料她的身子,与胡太医应该更没有见过几面。身为国手,应该没有见人就下毒的习惯。那么,又是为何呢?胡太医要在红夫人生产之时,对她下砒霜之毒。而这到底是胡太医的意思,还是其他人的意思?”
她懒懒的语调听在人耳中格外的随意,但字字惊心,书天栏凝视着她片刻,视线转向中厅的其他人。他没有出声说话,只那么静静的看着,看着每个人的脸。半响之后,他的视线再次回到胡太医身上,“胡太医,郡主的话句句有理,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胡太医身子一颤,脸容上有过一丝的慌乱。然而他到底是在宫里伺候的人,也见惯了风雨,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只恭敬的答道:“启禀王爷,是下官与红夫人有私仇,才会借着她生产的机会向她下毒。下官知道自己乃为医者,要做的事是救人,而不是杀人,但下官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怨气,才会一时糊涂,对红夫人下毒。”他狠狠的磕了几个头,声音极响,“下官自知自己做了错事,不求王爷能够饶恕下官,只求王爷让下官留个全尸。”
若是刚才书天栏问胡太医时,他这般的回答,倒是让人会相信几分。可众人在听了书云笺刚才的话后,对于胡太医的这番言语,只觉得他更像是在为旁人开脱,而这旁人,便是指使他下毒之人。
书芷妍笑了笑,盯着胡太医道:“胡太医真是好眼色,郡主说完那话,你就连忙附和上去,生怕郡主的话牵连到什么人是吧?”她的目光看向书天栏,“父王,这胡太医先后变化如此之快,必然有所缘由。保不定就真如郡主所言,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做。”
书秀珣微笑着附和,声音婉转如黄鹂,“是呀,郡主一说出这个可能性,这胡太医就赶忙将什么都招了,这不明摆着是在为某些人遮掩吗?”
胡太医听着这两人的话脸色微变,急道:“下官只是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两位小姐为何这般胡乱揣度?”
书芷妍笑看着胡太医的脸,打趣道:“胡太医这是心虚了吗?怎么脸色都变了?”
“若是心中无鬼,太医又怎么会对我和七妹妹女儿家的言语这般在意?”书秀珣也笑着打趣了一句。
与此同时,书天栏目光淡淡的看了书芷妍以及书秀珣一眼,两人都不自觉低下头,没有再言语。紧接着,书天栏的手放在一侧的黄花梨木兽纹桌案上,手指快速的敲了两下,语气不悦,“一个个学问不大,口齿倒伶俐,本王不是要听你们的闲言碎语,而是道理,是实情。要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说,那就别在这儿多嘴。”
说着,他看向太医,声音冷寒如冰,“胡太医,你若是再不吐露实情,本王只能让人用刑。本王王府的刑罚,应该不比宫中的差多少。”
胡太医立刻身子一抖,想来也是怕刑罚时的皮肉之苦。他抬头看向书天栏,被官服遮盖的双手狠狠握紧,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随即,他的目光不动声色的转向中厅里的其他人,在触及到书月楼脸容时,他看到她淡淡的一笑,右手食指附在唇上,中指抵在下巴之处,很快,她的中指微微一动,对着自己的脖子。
那个动作很显然易懂,那是一个‘杀’的动作。
顿时,胡太医的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仿佛失去了控制。他的目光很快转移到宝石蓝釉福寿花卉纹碗上,吞了吞口水,在所有人没有预料的情况下,他突然起身扑到高桌上,端起那宝石蓝釉福寿花卉纹碗,将里面下了砒霜的药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