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楚飞扬没有再说下去,视线转向荣老王爷,那双历经腥风血雨历经人间磨折的眼眸并未完全冷情,失了温度,此时甚至满是温暖,对知交好友的温暖,对年幼后辈的温暖。
“容崖。”楚飞扬唤了荣老王爷的全名,这个名字他已有十多年未曾唤过,如今再次从口中而出,真的是岁月变迁,沧海桑田。
“你想说什么?”听到楚飞扬这么唤自己全名,荣老王爷的脸色倏然便严肃了起来。
楚飞扬定定的看了他片刻,摇头道:“这样温善心软的孩子,实在不应该涉及太多的朝局黑暗,你有没有想过保持中立?”
荣老王爷看着他,笑容突然变得讥讽:“二十年前,寿王府与益王府保持中立,结果呢?咱们这个皇上一登基便给寿王与益王两人安上叛国之命,株连九族,给原本就血流成河的帝都再次注入新鲜温热的血液。有当年的事情作为榜样,我难道还看不清吗?朝局之事,天子之事,容不下你为了一时安稳中立,君者要的便是你的忠心,你的追随。”
他倒是很想中立,很想不掺和党争下的黑暗以及血腥,但这样的一个选择,从头到尾都不曾有过,对他,或者是任何人。
楚飞扬失声一笑,盯着荣老王爷的双眸,“容崖,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怀念。“以前的你,我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叱咤风云的几人,他都不曾忘记。
“当年洛江水患,沿江五大都城十四州县,千万百姓深受其祸。水灾之后,瘟疫横出,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赈灾初始,建元帝两次开国库赈灾,共五百万两白银,欲暂解天灾燃眉之急,但这五百万两白银从帝都开始便被各级官员层层克扣,大到当朝一品重臣,小到地方州县县尉,官官如此,贪污之风盛行,受灾之地百姓苦不堪言。为镇住赈灾银贪污劣行,你,北陵昭,萧阙,桓思齐,书无痕五人临危受命,主理赈灾一事,亲临受灾之地,两月时间,水灾瘟疫之祸得以解决。之后,赈灾银贪污一案交到你们手中,此案牵连甚广,其中牵扯到大大小小官员近千人,几乎能够动辄天垣朝局。重压于身,民怨鼎沸,你们五人沉稳果决的解决此案,一举震慑住了当时贪污盛行之风,平复万民之怨,当时的你们真的英雄热血,气盛如虹。”
听及楚飞扬提及那么久远的事情,荣老王爷的脸上也不禁浮现出怀念之色:“那年,我们都才及冠,年少轻狂,为国为民的豪情壮志于胸,行事做法都不免热血豪情。”
楚飞扬点头,继续回忆当年的事情。“赈灾一事过后,扶桑、东圣、临月三国联盟,意图趁天垣元气重伤之际三方共犯,裂土分疆。北陵昭与书无痕,萧阙与你,四人兵分两路,分别对抗扶桑、东圣大军,接连胜仗,解其战祸,桓思齐出使临月,舌战群臣,不费一兵一卒使临月退兵,这些事情如今想来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
“当时建元帝才刚登基,膝下无子,无夺嫡这样的事情干扰朝局,我们五人也因此才纵【情】年少,金戈铁马,一战功成,但这些孩子……”荣老王爷看了看容洛,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随即,他的眼神变得复杂,更透着丝丝的冷意,“生在当世,就该做当世应做之事,温善如何?心软又如何?再温善的人于铁血荆棘中也会变得冷厉,再心软的人在生死重责中也会变得狠辣,与其护卫子孙一世安宁,不经风雨磨折,不如让他自己戈戟云横,叱咤一时。”
楚飞扬笑了笑,对于多年友人的决定,也不准备再多言劝慰。他看北陵青一眼,道:“奚远,此事都交由你,外公和荣老头去蔷薇苑喝茶,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他们这些老人也是时候放开一切,将所有的抉择以及未来交到年轻人之手,毕竟,路是每个人自己的,他们顶多算是领路人,这个时候,他们的责任已经没有了。
北陵青轻笑了笑,应道:“知道了,外公。”
楚飞扬与荣老王爷离开后,正厅之中余下的四人无人说话。一时间正厅之中,是一种超乎诡异的平静。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概半刻,北陵青将旁侧紫檀木蔷薇花纹高桌上的茶碗端了起来。看着漂浮着徐徐热气的茶水,他对其闲闲的吹了几口,“红杉贯雪,这是荣世子最喜欢的茶,世子不尝尝吗?泡茶的茶水乃是冬日留存的梅花雪水,不知合不合世子胃口?”
“九皇叔言重了,这天降的无根之水,用来泡茶自然是极好的。”容洛端起了一侧的白瓷冰裂纹茶碗,微微的饮了一口。饮完之后,容洛想了想,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事,他原本以为由长辈决定便好,他只需迎娶那个对荣王府有利的女子便已足够。如今的这般场景,是他先前不曾预料到的。
“荣世子,青想你大概不知道,荣王府与楚家结亲之事,最初便是青向荣爷爷提起的。”北陵青淡淡的说了一句,手中的茶碗放了下来。
容洛不由的怔了怔,原本他与薛颦的事情,父王与遗风表兄两人已经商量的差不多准备定下了。但途中,爷爷突然插了进来,说是要与楚家结亲。
能够不娶薛颦这个表妹,他自然愿意,而且北陵青是楚家家主,与楚家结亲,便不会与云儿为敌,所以他很乐意这个选择。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选择竟然是北陵青给他的。
“九皇叔,你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容洛看了一眼坐在北陵青身侧的书云笺,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北陵青笑了笑,手支撑着下巴,目光中带着淡淡的懒意:“荣世子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知道青的别有用心之后,你会拒绝这门婚事吗?如果不会,又何须知道这个于你来说根本无所谓的答案。”
容洛看着眼前玄衣如墨,人如朗月的少年,突然微笑了起来,眼神格外的沉寂:“算起来,容洛比九皇叔还要年长一岁,但容洛比之九皇叔当真是要差了很多,九皇叔满腹才学自不必说,洞悉时事明达,对人心的揣测也十分得当,容洛实在是佩服。”
“荣世子无需佩服青,很快,你也会成为像青这样的人。”北陵青眸色安然。
容洛端起茶碗继续饮茶,动作不急不缓,饮完微凉的茶水后,他又道:“九皇叔,对于你的堂兄北陵玄檀任司隶监掌印之职,此事你有什么看法?皇上的旨意下来之后,帝都可是差点翻天了。”
北陵青长睫轻动,眼帘微敛,眸上覆着的剪影犹如一层描墨般的黑暗。“皇兄不过是想多一个对付我的途径,堂兄是景王府之人,他有的时候会比很多有手段的人更加有用。”
“皇上忌惮你,所以才会想要除掉你,如果你没有让他忌惮的筹码,一切都会平静。”
北陵青淡淡一笑,面色如霜,“荣世子真的是不了解我们这个皇上,所以才会说出这般言语。也对,你至今的人生所经历都是一帆风顺,你能看到的只是这个帝都最为美好的外面,最为波涛的中间,但是最为深处的人性漠然,你没有经历过,自然是看不到。”
“君者冷情,这样的事情,容洛还是知晓,但皇上也不是暴君,九皇叔若是只是九皇叔,是景王府的世子,想必皇上也不会对你做些什么。”容洛神情微变,很直接的道。
北陵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语调比刚才更加清冷。“荣世子的想法是对的,没有楚家,皇兄忌惮我也不过是在心里,不会做出行动,因为朝臣敬仰,百姓爱戴,这些只是精神意义上的东西,是心中所愿所为,但这些在现实的名利之下,没有什么实质意义,至少光靠这些,撼动不了皇兄的地位,撼动不了一个皇帝统治下的江山。所以,他没有必要对那样的我动手,但是……”
他笑了笑,接着开口,寓意深长。“可惜啊,从五年前开始,我就想着要再来一次,看看我们这个皇上,是不是还和五年前一样?”
“五年前?”容洛有些不解,“五年前有什么事?”
“与荣世子无关,世子无需多问。”北陵青目光有些冷。
容洛自知不该多问,便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只说了一句:“九皇叔,就算是你做媒,也该让容洛先见见楚家的小姐,毕竟是要共度一生之人。”
“她们很快就会过来,荣世子不必着急。”北陵青说完,侧头看向书云笺,目光顿时温软起来。他伸手摸了摸书云笺的头,一副哄人的语气:“敏敏,荣爷爷让你不要欺负我,以后记得要乖啊!”
书云笺嘴角一抽,伸手甩开他的手,“臭狐狸,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回答我,我们两在一起时,到底谁欺负谁?”
北陵青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的道:“我。”
“那你说这个做什么?”书云笺有些无语。
北陵青依旧似笑非笑,“我只是想要你乖一点。”
“我很乖啊!”
“你哪里乖?”
书云笺想了想,“长得乖。”
两人你来我往的斗嘴,丝毫不在意一边旁观的容洛与楚蕴和。就这样过了大概一刻钟,书云笺和北陵青闹够了便停了下来。随后,书云笺的视线转向容洛,问出了她见到容洛之后便一直想问的问题。
“表哥,你来此处之事,小王爷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