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云笺很快转头,一身玄衣的北陵青已出现在她的眼前,文雅安然,走在他右侧的是面色凝重的书靖幽。
萧临宇和容洛站了起来,向北陵青行了一个晚辈礼:“见过九皇叔。”
“荣世子与小王爷多礼了,两位坐吧!”北陵青目光淡淡的看了看石桌边仅剩的一个石凳,对书靖幽道:“靖世子,请。”
“但……”书靖幽觉得这样不合适,毕竟北陵青比他们长了一辈。不过他刚一开口,便被书云笺打断了。
“哥哥,狐狸这是尊老,你就坐吧!别折腾那些世俗虚礼了。”她说完,指了指自己的腿,看向北陵青:“狐狸,你的特别位置,别客气。”
北陵青柔缓一笑,伸手捏了捏书云笺的脸,“你这么客气,我本来是不想拒绝。但我说一句话就离开,这个特别位置暂时用不到。”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书云笺的声音听起来软糯糯的,但语气依旧是她惯有的那种如岁月流淌的平和安稳。
北陵青摇头,目光温软的凝视着她,“有靖世子与你一起,我自然不需要操心。”随即,他俯身在书云笺耳侧低声柔语,说完之后,看向石桌周围的其他三人,温淡的一笑。“小王爷,靖世子,荣世子,青先走了,你们随意。”
他说随意,萧临宇自然是随意,只是笑着道:“九皇叔慢走。”但容洛与书靖幽不似他这般轻狂疏礼的性子,两人皆都站了起来,拱手行礼:“九皇叔慢走。”
书云笺瞅着他,也不说话。而北陵青也没有和她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的时候的摸了摸她的头。
目送他离开后,书云笺的视线继而看向书靖幽,眼神幽远深邃:“哥哥,你刚才是和皇帝姑父请旨赐婚吗?”
书靖幽点了点头,从袖中抽出一截青玉为轴的圣旨。或许是此时夜色太过浓重,包围着青玉轴的绫锦看起来不似寻常时候那般明灿富丽,上面绣着的祥云瑞鹤图案也显得过于灰暗,似乎是在暗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而圣旨两端绣着的银色巨龙,此时仿佛蒙上了一层诡异而又暗含绝望的黑。
“皇帝姑父同意了?”书云笺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道圣旨。她那个皇帝姑父,这次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善良?
“他的确同意了,但具体为何同意,我不知道。”书靖幽的视线紧紧的盯着圣旨,想起刚才在建章殿看到的场景,他不是十分确定的道:“我想大概是因为九皇叔吧!在我去之前,九皇叔应该和皇帝姑父说了些什么。”
书云笺‘嗯’了一声,从书靖幽手中将圣旨拿了过来。青玉轴的凉意透过绫锦一点一滴的在她掌心扩散,侵染了无边的细如北风的寒意。
最终,书云笺没有打开圣旨,只是将它交还给了书靖幽的手中
“哥哥,圣旨已下,由你亲自去告知逢君姐姐比较好。你们日后是要同床共枕,相对一生的夫妻,先熟悉熟悉终归是对的。”书云笺微微扬起唇角,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平和如旧。
书靖幽转头看着漪兰殿,默了半天,才道:“姑父说,这道圣旨,三天后才会以天子名义颁布,趁着这三天时间,我可以仔细考虑一番,也可以反悔。既然我都可以,蕙樱公主自然也可以。”
他的目光移向书云笺,俊雅的面容如薄雾浓云弥漫中的孤绝峰顶,云雾遮蔽,高高在上,起承转合间恍若一首淡淡离愁的悲歌,诉说着惨淡悲哀的现世残缺。
“皇帝姑父对于我一时兴起的恩泽,也应该一并赐予公主。”
“靖幽,公主没有足够的后盾让皇上对她恩泽。”容洛淡淡的插了一句话,笑容很是清冷。
书靖幽虽然明白这件事,但容洛说的这样清楚透彻,还是让他怔了怔,“说的也是,是我太傻了,竟然在这个时候还对皇帝姑父抱有一线希望。”
萧临宇看着他,直接拿起那珐琅彩墨地花鸟纹酒壶放在他的面前。“喝吧,喝一口风平浪静。”
“呦,这个谬论不错。”书靖幽拿起酒壶,正准备喝的时候,转头看向书云笺吩咐:“云儿,你去告诉公主,圣旨虽然拿来了,但她依旧能够反悔。”
书云笺摇头,“她不会反悔的。”那样坚毅果决的女子,一旦决定了什么,就一定不会退却。
“是吗?”书靖幽仿若不在意的答了一句,手中的酒壶却放了下来。
见他这般,萧临宇邪邪一笑,拿过酒杯自己斟酒饮下。饮完几杯之后,他甚是漫不经心的这么一句话。
“以后想要怕是没有多少机会,这样无忧无路的喝酒了。”
此言一出,书云笺的脸色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长睫剪影覆盖下的眼眸更加黑暗。而容洛和书靖幽的脸色很明显的改变,萧临宇的那句话就像是一直撩拨水面波澜的手,在容洛和书靖幽的心中、脸上,慢慢波动起了涟漪。
“那日在桐花台,我们一边喝酒一边游戏,今日难得又聚了起来,虽然少了平阳王与九皇叔,但靖幽在此,人也够多了,不如再玩一次吧!”萧临宇环顾其他三人,提议。
容洛看了看周围,摇头:“这是蕙樱公主的寝宫,我们不宜在此处太过胡闹。”
萧临宇瞥了他一眼,幽幽的开口:“阿洛真无聊,这么守规矩,一点都不好玩,好扫兴。”
“你……”容洛刚想说话,就听到书靖幽温然却又略显凉薄的声音。
“阿宇的主意不错,我如今奉旨守着漪兰殿,今夜怕是都要在这儿,这样刚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我也觉得不错。”书云笺点头赞同。
随后,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容洛。
被他们这样看着,容洛也不好意思在顾虑其他,便点了点头同意。萧临宇立刻唤来漪兰殿的宫女,吩咐她们给送酒过来。容洛还是觉得在漪兰太过随意不好,便开口道:“要喝酒的话,不如换个地方,漪兰殿也算是多事之地,容易惹是非。”
“是吗?”萧临宇拿起酒杯,给此时在场的四人一一斟满酒。“我倒是觉得宫里此处最适合。”他端起酒杯,目光凝望着里面轻轻浮动波纹的酒,“这里将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容洛愣了愣,看着萧临宇的眼神有些黯淡。
“这次的游戏很简单,从郡主开始,她可以问三个问题,所问之人可以是我们其中的任意一人。每问一个问题,自己都要敬回答问题的人一杯酒,而这三个问题必须回答,之后是靖幽、阿洛、我,一直循环,直到我们每个人都问过所有人问题方才算结束。”萧临宇说完,目光看向书云笺。“郡主可以开始了。”
书云笺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酒杯敬向书靖幽。其他两人看到如此情景,皆都兴致勃勃的看着眼前这一对兄妹。
书靖幽看了书云笺一眼,端起酒杯,“云儿,你问吧!”他温和的一笑,很干脆的饮下手中的酒。
“哥哥,云儿的第一个问题是……”书云笺停顿了一下,微微垂首饮酒。这一瞬间,那原本带着醇香浓郁的秋露白酒,恍若被黄连渗透,满满的一腔苦意盛开在此刻黑暗无边的夜中。
“我想问哥哥,如果你的朋友,在未来与你走上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当他对你的利益和家族有损时,你会不会杀他?”
此话一出,萧临宇立刻笑了起来,“绍敏郡主这个问题真无情啊!”
书云笺不答话,只是对着萧临宇微微一笑,笑容格外的平和。
“我想大概会吧!”书靖幽抬手摸了摸书云笺柔软的发,看着她的目光格外温暖宠溺。“于哥哥来说,你和乾王府最重要,为了你们,哥哥杀人的剑可以指向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过去的朋友。”他的目光不着痕迹的看了萧临宇一眼,眼神坚定如山。
“第二个问题。”书云笺没有对书靖幽的回答并未做出任何评价,她只是替自己和兄长将空空如也的酒杯斟满,然后举杯向他。“哥哥,抛去所有的一切,抛去我的劝告,你自己的愧疚,抛去所有的外在理由,你真的愿意娶逢君姐姐吗?”
书靖幽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淡淡的三个字。“也许吧!”
书云笺没有追问这个也许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她只是在书靖幽喝过那杯酒后,喝下自己酒杯中的酒,继续斟酒敬他。
“第三个问题,哥哥最恨的人是谁?”
书靖幽慢慢饮酒,“目前,还没有人做出让我恨的事情,以后尚不可知。”
“好,我问完了。”书云笺笑了笑,喝下那杯酒。
紧接着是书靖幽,他看了看其他三人,稍停了停,举杯敬向正对着他而坐的萧临宇。“阿宇,我想知道云儿刚才的第一个问题,你会怎么回答?如果不久的将来,阿洛的存在阻挡了你和睿王府的利益,你……会不会……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