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止的院子位于天垣寺最北方,周围没有其他僧人居住,所以极为的寂静偏僻。书云笺到的时候,院子中有一间房间中灯火通明,但一片幽暗之中,那一处光亮显得更加诡异。
走到院落门前,站在那儿的楚葻让她愣了一下。楚葻见到书云笺立刻行了一礼,声音恭敬:“见过郡主!”
“你家主子是在里面有事,还是等我?”书云笺看着楚葻,直接道出心中的疑问。
楚葻又行一礼,回道:“属下只是世子的手下,不懂世子的心思,郡主若有疑问,可以进屋去问世子。”
“好,我知道了。”书云笺听到楚葻这话,只觉得北陵青的侍卫和他一样都是属狐狸的,说话做事当真是狡猾的很,不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甚至还让自己无法再问。毕竟,楚葻都说自己不懂北陵青心思,她总不能逼着他去懂吧!
向前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的奇怪声音让书云笺立刻回了头。只见楚葻以及丰昀息两人手臂相抵,显然是已经开始过招。
“怎么了?”书云笺看向丰昀息,出声询问。
丰昀息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书云笺一眼。
“楚葻,你说。”书云笺对于丰昀息的沉默已经习惯,便没有再问,转而问向另一边的楚葻。
“回禀郡主,世子说了除了郡主,今夜任何人来此都不得入内。”楚葻恭敬的回了一句。
听到这话,书云笺大概是明白了。她朝丰昀息挥了挥手,温声吩咐:“小黑子,你在外面等我,别调皮,除了有人主动和你动手、或是要杀你,否则不许和别人打架。”
丰昀息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书云笺,漆黑的眼眸似乎比此刻的夜色更加的浓暗无际。他看了书云笺一会儿,略显苍白的唇慢慢发出了声音。
“郡主,我不叫小黑子,我叫丰昀息。”说完这话之后,丰昀息便收了手。楚葻见状,自然也没有再动手。
望着面无表情的丰昀息,书云笺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小黑子。”
“我……”此次,丰昀息还没有反驳出口,书云笺便转身走向院落之中唯一掌灯的房间。
到了门前,书云笺并未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外,静静的看着里面的一切。
无止的房间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正对着房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佛祖端坐金色莲花台的画像。下面是一张黄花梨木高桌,桌上放着香炉、焚香、木鱼等。高桌前方,是一张黄花梨的六角桌,桌上放着紫砂壶以及紫砂杯,六角桌的周围放置着六张凳子,北陵青此刻就坐在正对于房门前的位置之上。
他身着玄色锦袍,加冠时带着的紫玉琉璃冠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一条白底银花暗纹的发带。烛火燃烧在他的身后,光芒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子一半包围在光辉之下,一半隐逸于阴影之中。
如今,北陵青所坐的位置刚好背对着烛火。但他的面容依旧泛着一种如玉石的柔软光泽,呈现在冷暗而又灰落的阴影之中,整个人不变的从容安然。
他看着书云笺,唇角流曳着细碎若雪的笑容。
“敏敏,蕙樱公主大抵是无大碍了吧!”北陵青的嗓音低沉轻柔,在如此夜中,宛若冷疏月光,清寂温良。
“嗯!”书云笺点头,面对北陵青,她知道自己不必隐瞒什么,该知道的,北陵青都知道。
北陵青点了点头,微笑道:“那就好,你欠无止禅师一次,如今救了蕙樱公主,也算是还了他。”
“什么?”书云笺有些不解,她进到房间中,坐在北陵青的正对面。烛火流落在她的脸上,仿佛绚丽夏花。“狐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北陵青没有说话,只是将一边紫砂茶杯下压着的一张纸推向了书云笺。“看了,你就知道了。”
书云笺有些疑惑,视线在北陵青以及那张纸之间徘徊,流连了片刻,她拿起那张纸打开。
上面的字迹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清风道骨,婉若游龙。
拜启绍敏郡主,天垣寺无止有言。其姐月楼,以公主贫僧之事要挟,驱贫僧陷害郡主,贫僧自知无能反抗,但佛理于心,不得有害人之心,行害人之事,只盼能够离开此世俗之地,逃此劫难。郡主若能见此言,望郡主小心为上。倘无止此次命丧,望郡主阻止她寻死之举。
看完之后,书云笺合上纸张,目光望向北陵青,眼眸微暗,“狐狸,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黑无常来此,他会为无止禅师处理好一切。”北陵青知道书云笺要做什么,不等她开口,便已经替她做好了。
对此,书云笺倒也不觉得奇怪,北陵青那般了解自己,能够猜到自己心中所想也是常事。
“不过狐狸,在遇到无止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这世间竟然有无止这样的人,竟然为了一个从未见过之人就涉险。是他太有情,还是我太无情,我真的不懂。”书云笺注视着北陵青漆暗幽深的眼眸,唇角的笑容,有些无奈,有些迷茫。
其实,无止只要答应书月楼害自己,那么他和萧逢君的事情就不会被人知晓,他也就不会死,萧逢君也就不会那般伤心,以致自杀追随无止,只要他愿意害自己,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可是,他没有,无止没有。
无止宁愿孤注一掷,想要带萧逢君离开这儿,也没有生过一点害自己之心,甚至还提醒自己小心书月楼。而且,他知道自己带萧逢君离开之事极有可能失败,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即使这样他依旧不愿害自己,这人到底是多无私?
“敏敏。”北陵青看着书云笺,目光暖如春日里柔柔的日光。他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给书云笺倒了杯茶,推到了她的面前:“今早的茶水,喝不喝?”
“喝,我不嫌弃。”书云笺端了起来慢慢的饮了一口茶。这茶水凉意刺人,但茶中的苦涩却似乎因为这股凉意淡了下去。
“敏敏,这世间有我这样的人,有你这样的人,有皇兄这样的人,有书月楼这样的人,自然也就有无止这样的人。人活一世,百岁光阴,无止是佛家之人,对于生死本就看得比世人轻,你不必烦恼愧疚。”北陵青微微侧首,烛火的光芒沿着他的侧脸轮廓而下,如五彩的华锦,温柔的曳下柔软而又潋滟的光芒。
他的视线不知焦灼在何处,目光看起来深暗幽寂。默了一会儿,北陵青转头淡淡的看着书云笺,声音优雅而又尊贵。
“这世间最公平之事,便是每一个人都会死。”
书云笺感觉一瞬间,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北陵青的话击中。是啊,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死,这便是世间唯一公平的事。
“敏敏,不要想太多了,回去休息吧!明日是十年一次千冰紫藤开花的日子,十年前我们一起看过一次,如今再一起去看。”北陵青温声的说了一句,提醒书云笺。
书云笺点了点头,笑着回答:“好啊,一起去看,以后每十年都一起去看。”
“嗯。”北陵青微笑。
“那我先回去了。”书云笺站了起来,想了想后,将无止留下的信拿了起来。转身的瞬间,视线的余角看到房间里阁隐约有人,书云笺心中疑惑,但是却没有表露一分。
注视着书云笺的背影,待她离开之后,北陵青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端在了手中。缓缓转动紫砂杯,北陵青唇角的笑意微深。
很快,房间之中走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他身着白衣,右边肩膀以及袖袍底端之上有拼接的红色锦绸,上面绣着白色梨花。不过此时,那白衣之上染了许多血迹,显得格外刺目。
少年五官清隽,俊美无俦,惨白的唇角有着一道已经干涸的血痕。他捂住胸口,神情冷漠隐忍,看起来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
“你走吧!兰隐。”北陵青并未看少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九皇叔,不杀我?”兰隐语气有些诧异,神情并未有任何变化,只是依旧那般冷漠。
对此,北陵青只是淡淡一笑,转而望她,目光深不可测:“你毕竟是萧华筵的人,我暂时不想动你。不过你记住,任何人都别妄想动书云笺一下。”
兰隐没有再说话,只是看了北陵青一眼,从房间之中离开。从院子中出去之后,兰隐才没有任何忍耐,狠狠的咳出了一口血。
慢慢擦拭掉唇角的鲜血,兰隐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院子,眼眸之中浮现出一丝疑惑。
“那是什么剑?”兰隐想到刚才与北陵青交手时,折断自己佩剑的那把剑,心中不解到了极点。他的佩剑瑾瑜,在天下剑榜中排名第二,可是却被一柄无名之剑折断,他怎么都觉得奇怪。
走出天垣寺,兰隐想要下山找草药疗伤。路过半山腰的石牌楼时,兰隐因为伤重并未注意周围,等他走过石牌楼大概两米距离时,少女温淡的声音传来。
“兰隐。”
兰隐愣了一下,慢慢回头,黑暗中隐隐约约看到一道白色身影向他走来。随即,夜明珠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一切,兰隐看清那人的面容。
是,书云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