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十年。
晌午。
璟婳给女学的姑娘们授课完毕后，就到了隔壁去找若音。
若音正被一群女孩子围着呢，正在请教她关于插花的一些心得，还有烹茶的手法什么的。
若音耐心讲了，女孩子们听得认真，也不禁夸赞道：“皇后娘娘凤仪万千，就连这些都极好呢，真让人羡慕。”
若音听了夸奖，也是莞尔一笑，看向围绕在自己身旁的姑娘们，就柔声道：“这些呀，勤学苦练，总是能明白一些关键的。”
“你们得空，也可以自己在家多琢磨琢磨。”
姑娘们纷纷应了是，眼瞅着到了晌午快要用午膳的时辰了，也就没有逗留在这里打扰若音，纷纷离去了。
这时。
暂时躲在远处的璟婳这才上前，她笑吟吟的，就对若音道：“皇额娘真受欢迎呀！”
不愧是她皇额娘！
“璟婳。”
若音瞧见璟婳，又是意外又是惊喜的，便问道：“悦儿可还好吧？听说前几日着了风寒，可大好了？”
悦儿，是璟婳和富察傅思的女儿，已经五岁了，生得玉雪可爱，若音瞧着倒是和璟婳小的时候差不多。
他们还有个儿子呢。
今年八岁，已经在国子监读书了，也是个认真勤勉的好孩子。
“悦儿已经好多了，退热了，就是还有点咳嗽。”
璟婳一听若音问起这个，就道：“皇额娘，你放心，傅思那儿这几日很早就回家了，在帮我照顾悦儿呢！”
“等悦儿大好了，女儿就带她进宫来给你请安！”
“对了，皇额娘，咱们现在先去用午膳？好不好？”
若音点头，这就要和璟婳一起用午膳。
走在游廊上。
璟婳忍不住，就偷偷多打量了几眼自己的皇额娘。
皇额娘也逐渐有些上年纪了呢，眼角能看得见淡淡的细纹，鬓边也多了些许白发，不过皇额娘长得好看，皮肤也好。
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
若音那儿。
她大约也是察觉到璟婳的眼神了，忍不住就偏头过来，问道：“瞧什么呢？看你心情不错，是发生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吗？”
“也没有。”
璟婳嘿嘿一笑，就道：“就是看皇额娘年轻，我高兴而已！”
这想法多简单呀。
对于那些逐渐上年纪的人，显得年轻，身体好，对于他们这些晚辈而言，的确也是值得开心的事儿嘛！
若音听璟婳这么一说，也是忍不住莞尔。
她想着，璟婳和富察傅思在成婚以后日子一直都过得很好，富察傅思几乎什么都听璟婳的，也什么都让着她。
这不。
女儿病了，璟婳忙着女学的事情，平时也都是富察傅思照顾孩子多一些。
故此。
这古来所谓的“男主外女主内”的说法，到了璟婳这儿，也并不那么实用了。
正想着呢。
璟婳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就眼前一亮，问若音道：“对了皇额娘。最近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关于恂郡王福晋的事儿，你可知道？”
恂郡王福晋的事。
若音听璟婳提起这个，忍不住就摇头失笑。
她消息一向灵通，自然知道，便反问道：“你说的，可是恂郡王福晋不满婚后生活，自请和离的事儿？”
“对！”
璟婳点头，也问道：“皇额娘，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恂郡王福晋，出身西林觉罗氏，也是从前咱们女学招募回来的前头几批学员吧？”
若音点头。
恂郡王福晋的事儿，她也是听桂嬷嬷说起的。
说是这个恂郡王福晋呀，颇为冷傲，虽说嫁入皇室，但也和恂郡王约法三章，妾室可以有，但需得通过她同意来安排置办。
恂郡王一开始也同意了，谁知婚后还是忍不住偷腥，被恂郡王福晋发现，恂郡王福晋就要跟他和离。
历来皇室王爷休妻的会有几个，但和离的……
当然，从前康熙爷膝下的三阿哥夫妇不算，那是三福晋犯了大错，为了保全名声，对外说的和离。
实际上，也是相当于被休弃的。
好像还真没有和离的。
“恂郡王福晋要真是做到了，倒也是她自己的本事。”若音说着，忍不住就又摇头笑了笑。
她也是个明白人。
知道丈夫心不在自己这儿了，也懒得纠缠，就要带自己的嫁妆回家。
谁知。
这恂郡王家早已败落，只剩一个空壳子了，当初娶西林觉罗氏回去，为的也是这丰厚的家底。
现在恂郡王不顾颜面，不肯让自个儿福晋带着嫁妆和离回家，只同意她干干净净回去。
恂郡王福晋自然不肯，她并非完全为了那些钱财，而是因为，为了离开就把这些钱给这个渣男，实在是不值得。
“皇额娘。”
璟婳在旁，一边听若音说这件事，也一边认真想了想，就道：“说来，恂郡王福晋也挺倒霉的。”
“咱们要是有机会，还是帮帮她吧？”
“嗯。”若音点头，眼瞅着要到永寿宫了，就和璟婳一起用午膳去了。
午膳后，母女俩在一块儿午睡。
若音睡得不错，看着躺在身侧，模样和小时候还有几分相似的璟婳，若音就感觉，好像回到了从前。
日子过得真快呀，转眼都雍正二十年了，女学也在她和女儿的监督之下，有声有色地办了十几年。
最初刚刚进入女学的那一批孩子，也早就毕业。
包括那位与恂郡王闹和离的西林觉罗氏，其实观念逐渐改变的女孩子，也有不少呢，她们逐渐觉得，自己不再是男子的附庸。
或是在外置办产业，自己在背后经营当掌柜，为铺子赚钱出谋划策，继续扩张开店的。
或是陪着丈夫出了外任，主动出资与朝廷一块儿在当地继续开办女学，并且自愿任职当女先生的。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还有采兰的两个妹妹。
一个擅长刺绣，一个擅长制作摆设，现如今也已经在宫里当女官，有了可观的收入了。
她们母女四人的日子，终于如愿越来越好。
午膳后。
若音和璟婳要回去，刚到女学，若音和璟婳就瞧见，院子里有一个女孩子，正半蹲在那里，像是在扎马步？
边上有不少学生路过，都是远远瞧了她一眼，有的眼里闪过一丝古怪，有的只是浅浅扫了一下，就避开了。
嗯？
璟婳正好看在眼里。
她在女学多年，自然什么样的情况都遇见过，眼前这种，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多半是这个扎马步的女孩子，被排斥了。
“皇额娘。”
璟婳就拉了拉若音。
若音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认真地打量着这个扎马步的女孩子，只见她穿着贴身的骑装。
看背影，身材倒是挺健壮的，属于骨架比较大的那种女孩子。
在这炎炎夏日，她就这么站在太阳底下扎马步。
她的功底倒是很稳，就是女学这边虽说也有骑射的课程，可到底较少，基本上也就是练练投壶怡情而已。
也难怪。
若音想着，女孩子大多娇小，她看起来也是爱好武艺那种，已是“不合群”的表现了。
“去瞧瞧吧。”
若音说着，璟婳也点头，决定去看看。
“你…”
璟婳走了过去，先是瞧了她一眼，就问道：“这是在扎马步吗？底子很稳，挺厉害的！”
小姑娘听见有人过来，原本没在意，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一下子发现过来的人竟然是公主，还给她吓了一跳呢。
“公主！”
小姑娘回过神来，朝着璟婳行了一礼，又想起来璟婳刚刚竟然夸了她，一下子害羞得脸都红了。
“臣女，也就是闲着没事，想练练，倒是让公主看笑话了。”
璟婳看着害羞，却又不失几分英气的小姑娘，还是挺喜欢的，便道：“我小的时候也跟你一样，习武过。”
“那时我还想着，要是能当女将军就好了呢，十几岁时，还跟着我十四叔去过西北，看过真正的战场。”
“不过，我大清这些年边境安定，也没什么战事，我瞧着用不上我，也就回来了。”
璟婳说起了她以前的事情。
璟婳十六岁，未出嫁时，曾随着允禵一起去过一次西北，那是她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并不只是单纯想要看看，王维笔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样的塞上风景到底是怎么样的。
而是，想知道“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当中所描绘，边塞的凄苦，她想了解那些戍守边关的将士们的内心。
她希望没有战争，这些人能够和家人们团聚。
“只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了一些，我能做的，也仅仅只是保证后勤供给，让国家富足，他们远在他方的家人们能过得好一些罢了。”
璟婳说完，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惆怅。
那姑娘听得动容。
她正色道：“臣女的阿玛就是个将军。前些年打仗时，他断了一条腿，臣女当时问他，为什么那么危险还要去。”
“他说，不是他也会有别人。他会武，也能指挥将士，去是更好的选择，他愿意保护家国，保护远在京城的我们。”
“我很感动。所以，我也想要像他一样，做个将军！”
小姑娘说完，脸上仿佛都能绽放出光彩来了。
璟婳看着她这样，颇为动容，刚想说话，身后旁观了许久的若音终于也忍不住，站了出来。
“想要当将军？”
若音喃喃问着，就道：“可惜，国朝从无这样的先例。就连故事当中的花木兰，也并不知真假。”
小姑娘一愣。
她看向若音，更震惊了，惊讶于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竟然都被皇后娘娘听见了，当即就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
小姑娘重重地对着若音磕了一个头，就道：“臣女知道从无先例。但，为什么臣女就不能做打破陈规的那一个呢？”
“皇后娘娘创办女学，是为了给女子不一样的社会地位。这十几年来，也有女子入宫当女官的，但那也仅限于后宫。”
“女子读书不比男子差，臣女以为，同样可以考科举，入仕为官。自然，做女将军，也是可以的。”
小姑娘说得字字铿锵。
她又磕了一个头，道：“不瞒皇后娘娘，臣女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已经能单手举起一百斤的重物了！”
“这样的成绩，臣女想，即使是在男子当中，也是佼佼者的存在了。再者，臣女跟随阿玛，从小也是熟读兵书。”
“虽说并未上过战场，但只要好好学习，臣女相信，自己一定能取得进步的。”
单手，一百斤？
若音和璟婳都听得有些震惊，忍不住面面相觑了一眼。
说来，小桃就是个天生神力的人，虽然看着瘦瘦弱弱，胳膊上也没多少肉，但力气就是大得很。
后来跟随小顺子系统地习武以后，一个女孩子家，对付三四个成年精壮男子都是不在话下的。
而小桃的臂力，说起来也就和眼前这个小姑娘差不多。
“皇额娘。”
璟婳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悄悄拉了拉若音，就试探性问道：“要不，咱们就给她一个机会吧？”
“让她去京郊的大营里，跟着那些士兵历练。能坚持下来，就让她也去去苦寒的边地，让她有机会能够证明自己。”
“她要是不能坚持下来，其实也正常，能吃那样苦的女孩子，很少。她如果放弃了，也是认清现实而已。”
话虽如此。
璟婳对这个小姑娘，却有着一种莫名的信心。
她能坚持下来！
而且说不定，她以后当上了女将军，朝廷当中的局势也会彻底发生变化呢。
女将军，只是一个先例，以后还会有女尚书什么的！
“…”
若音默了默。
她私心里是赞同的。
这些年，京中女子地位不断提高，有些从前被欺负了不敢说话的，现在也愿意站出来反抗了。
闹和离，争家产。
虽然这些事，落在朝臣那里，颇有些争议，说是若音抬高女子地位，造成了社会秩序混乱什么的。
可，胤禛都直接将这些议论声给压过去了。
若音心里感动，但同样也知道，这千古以来形成的“约定俗成”的观念，不是那么轻易改变的。
即使是她生活的现代，亦如是。
想着。
若音看向这个小姑娘，便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眼神明亮，大约是觉得皇后娘娘和公主真的愿意给她机会了，当即就道：“臣女章佳氏，名唤文殊。”
“虽说名字好像文雅了些，嘿嘿，是阿玛希望女孩子能温婉些。但是没法子嘛，臣女随他！”
章佳文殊。
若音和璟婳在这一刻都记住了这个小姑娘的名字。
但愿，她的出现，又能为女学，甚至天底下的女孩子，带去不一样的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