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倒是带出三分铮铮铁骨。
穿着一身质朴中山装,莫舟山静静立于书房中央,神态语气不卑不亢,似要慷慨就义。
霍城淡淡望上堂下那张脸。
老成持重,谦和可靠,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搭配金丝边框眼镜,修饰了眉宇间的锐利,平添上几分书卷气。
这几年来莫舟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看似温和无害尽心尽力的守在他身边,参与义信大大小小各项事务的决策。
所以他以为到了最后这一刻还是会一样,他会留他保持这样一张脸,带着尊严骨气步步走下神坛?
霍城轻轻垂眼,掩去眼底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下一刻他抬头,唇角轻勾。
“我怎么舍得二叔就这样死?”
一句,乾坤逆转!
堂下莫舟山顿了顿,下意识抬头!
那一刻他脸上神色未变,一双黑眸深处却是难以遮掩流露出了一丝恐慌。
书桌后方霍城还是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他很少这样勾着一侧嘴角笑,每次这么笑起来的时候,邪气中都带着几分乍凉。
“二叔文武兼备实力卓群,如今义信刚刚经受动乱正是最需用人之际,想必一手操办这次暴动的二叔也定是早已设计好了之后清盘巩固一系列方案,这么好的计划,不好好拿出来用一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霍城咧嘴笑出一抹凉凉的弧:“二叔放心,您为了义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么多年,小侄铭记在心,这一次不用到二叔油尽灯枯生不如死,是断不会罢手的。”
人年纪大的,就总爱追忆往昔。
无论是当年的人,还是当年的事。
莫舟山做事最爱给自己留有余地,他自问自己多年来的所作所为,虽然谈不上绝无异心,对霍城对义信却也没有做过半分直接伤害的事。
若不是他当年在霍城年幼的时候多次相护,霍城就早被霍岷一派弄死了。
后来霍乾离世,霍岷掌权,若不是他暗中秘密相助,当初霍城也不可能那么顺利逃去日本!
之后十数年,裴家脱离组织,苏家见风使舵,义信是靠得谁一步一步攀上顶峰的?是他!
是他和莫家的支撑,才让义信有了如今的辉煌,这一切都是无法抹杀的事实!
身为一个男人他可以接受失败的代价,但是无可否认他是霍城的恩人,是义信的功臣,他再不济也值得一个有尊严的死法,他根本无法相信霍城刚刚跟他说的话!
那坐在高位笑出满眼嗜血疯狂的男人真的是霍城?
他从小到大学的忠义廉耻义薄云天都学到哪里去了,再不济,他那张常年挂着的稳定军心虚情假意的面皮呢,他不要了?!
他不信他不知道这时大张旗鼓的处理他处理莫家会是一个意气用事动摇根本的决定,他不信他会不顾义信不顾前程埋下祸根!
所以说人年纪大了,就总爱追忆往昔。
总爱用当年的记忆来包装如今的现实,凭借经验惯性的去判断一个人。
这可惜如今的霍城,永远不会再是八岁那年的他。
而知恩图报义薄云天这种词,更是从来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莫家当年送了那么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儿过来教霍家的小儿子宽容感恩善待他人,却又怎么想得到最后培育出来的是个恩将仇报心狠手辣的小人?
所有人都在猜,猜他霍城最看重的是什么。
结果所有人都猜错,以死付出惨痛代价!
莫舟山吼起来,当年如果不是我,你怎么可能会有今天!
高位之上,霍城幽幽笑开来,他说是啊,二叔现在一定很后悔。
一剂药,双腿跪地,被两个保镖掰着脑袋强行灌下,苦到令人干呕,一滴都不能剩!
药剂将会对全身脏器和肌肉组织产生影响,以后每天灌下一剂,一年之后肌肉会开始无力萎缩不受控制,假日时日便会如同风瘫了一样,口水会从嘴角流出,大小便也会失禁,出行只能靠轮椅代步,吃饭穿衣也都需要人服侍,而最要命的,是这药上瘾!
“以后二叔每日早晨起来,都会问自己,到底为何会过上这样的人生?”
“不过待到傍晚药效发作,二叔估计也就想不了那么多了,求得一剂药暂时把毒瘾压下去,才是每天最重要的事。”
“而这每天一剂的药,我给二叔一个方法求,二叔还记得玉姨么?你们两人既然有情,我父亲也去世那么久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若是早些知道,我还能帮二叔成全这段姻缘。”
缓缓的,霍城止步,停下的地方,佝偻在地的中年男人已经仪态尽失,匍匐在地将手指伸入喉咙里拼命抠挖,干呕连连。
“二叔应该想到了吧,玉姨同您伉俪情深,自然也服下了同样的药剂。我会给你们提供一个房子,以后你们二人双宿双栖,每日傍晚药剂发放,谁能从谁身上先咬块肉下来,药就谁喝——”
“当然如果二叔够深情,也可以自己咬自己。”
清幽一句话落,地上的莫舟山终于停止挣扎。
像是全然愣住,他面色苍白浑身僵硬在地上趴伏片刻,突然抬手死死拽住霍城的裤腿!
“为什么!为什么?!”
那只手很快被保镖打落,一脚踩在手腕反折过去!
莫舟山在地上痛苦呻吟,淡定不在,他眼泪鼻涕不受控制流了一脸。
两只长指掐住了他的下巴,提起来,嵌入骨骼的力度,霍城微微俯身,嘴角笑意犹在,淡漠眼底,一片冰凉。
为什么?
或许他是变态,他似乎很爱看自诩情深之人反目成仇。
“二叔,您难道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当年您不惜牺牲莫锦心也要护住的女人,这一次,也盼您能好好护个周全。”
——
这凄风苦雨一夜,义信终于肃清最后一个叛徒。
斩断枝叶,伤痕累累,这一夜的义信是薄弱的时候,当然所有新的创面,都预示一个新的可能!
这一夜霍城终于带领义信脱离当年“义信五虎”的羽翼,迈向一个全新纪元。
处理好地上的污物,大书房内恢复沉静。
保镖轻轻掩上房门回到自己该在的位置,抬头偷偷打量了一眼窗边他们的当家,随即又安分的垂下头去。
很多时候,他们这些跟在当家身边最亲近长久的人,也都无法考量当家的做法。
他们有很多事都看不明白,当然早有人教过他们,看不明白的时候只需听令行事。
一个组织,一个家族,一个处在山顶风雨飘摇的孤寂王位,金钱地位还有永恒的权力,其实没有人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心中真正看中的是什么。
不过今夜过后,或许有一人,终于能透过所有光怪陆离的行经,参透一二来。
…
今夜的日本京都,同样冷雨纷飞。
山田组本家大宅,木梁黑瓦在雨水冲刷下显得愈发苍凉肃穆。
窗外更漏敲过一声,激起水面圈圈涟漪,屋外的沙盘被雨水浸透,沉重中透着宁静。
木门紧闭的大厅内,藤本健司坐在正位,身前一副矮几,几上一杯清茶,茶水静置,幽幽浮动馨香,如此悠然的氛围,几前之人脸上却尽是肃杀之色!
这间房子里不止他一个人。
十日之前,一道黑影陡然出现在他卧室窗前,此后十日,如影随行!
他原本以为是前来刺杀的刺客,后来才惊觉无论是门外的保镖还是暗处的影卫,竟是无一人察觉到此人的存在!
他就像真的只是一枚影子,白日藏于幽暗,夜晚浮于暮色,不动,不语,敛去生命气息,却唯有藤本健司知道,只要等到杀戮指令,黑影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击杀!
那是“魑”的杀手。
只有山田组旗下的杀手组织“魑”,能培育出如此顶级的“影杀”!
而让藤本健司挫败的是,他早就怀疑“魑”已经完全背离了山田组,这次“影杀”的出现更是证实他的猜测。
多年前因为他的一时疏忽让霍城触到了“魑”的核心,此后发展再也不受他的掌控,“魑”脱离了山田组还是世界三大杀手组织之一,甚至越来越强,而山田组脱离了“魑”却似断去了左膀右臂,如今连自身的安全都再难保障!
藤本健司完全没有料到霍城已经培养出了“影杀”。
他也无法确定这十日来影卫的按兵不动,是因为全军覆没,还是早已背叛!
这十日之间藤本健司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真切体会到了一个当权者最大的悲哀不是性命被威胁,而是突然发觉无法再像原来一样对自己的地盘自己的亲信保持百分之百的信任!
而带来这一切的,正是他视如己出的好义子,霍城!
屋外的雨还在下,桌上的茶早已凉,那影子一样的人还在角落静默,就蹲在大厅最大的那副美人图旁。
下一刻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枭鸣!
短促尖锐的声响瞬间撕裂冰冷空气,惊得藤本健司瞬间从方垫上一跃而起弯腰拔枪!
相较身形他的动作已经很快,移动过程中却是难以避免碰翻了矮几。
茶水铺洒到榻榻米上,茶渣落在和服袖摆,藤本健司在心底低咒一声,暗恼自己的年龄和迟钝,在地上滚上一圈他迅猛拔枪,保险弹开扳机几乎扣下的瞬间他猛一抬头,却是发觉前方的角落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那影杀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甚至他先前所在之处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没有丝毫打开过的迹象。
藤本健司心跳剧烈喘着粗气,在呆愣零点零一秒之后惶然抬头将整个房间扫视一圈,手心的枪托已经被汗水浸透,视线所到之处,半个人影都没有。
影杀走了。
所以刚刚那一声枭鸣不是杀令,而是撤退的指令?
藤本健司心底乱糟糟的,眉头紧促,下一刻房间角落跌跌撞撞冲出个人来,一下扑进他僵硬的怀抱。
怀中女人的温度和抽泣将藤本健司拉回到现实。
僵硬的身体经不住撞,他甚至险些差点瘫倒在地,最后时刻扶住女人的肩头坐稳,心脏剧烈挑动的时候,手枪滚落在脚旁。
怀里的女人吓坏了,哭得满脸泪水,哭声却是压抑。
这十天里她一直侍奉在藤本健司左右,提心吊胆还要装出一切正常的样子来,身心都已经被逼到了崩溃的极限。
人从紧张中瞬间放松下来整个人都软了,藤本健司只觉浑身酸痛,感觉到怀里女人在瑟瑟发抖,他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
这段时间女人跟着他受苦了,若不是她坚强忍耐,说不定下面的人早已察觉出异样,组长被挟持可不是小事,必定会引发山田组内乱!
藤本健司大口喘息。
神智回归之后他反应过来,恐怕是义信警报解除,霍城派人来撤了兵。
藤本健司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这种不是滋味很复杂,夹杂着恼怒和不甘,正无处发泄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两声轻叩。
“组长,千佳小姐求见。”
门外的侍女完全不知真相,通报的声音恬静温柔。
话落房间里两人均是一僵,发泄过的女人赶紧从藤本健司怀里出来,顿了顿,慌忙收拾地上残局。
藤本健司看着女人把矮几扶起,半天叹了口气:“行了,收拾杯子后你先出去,把千佳叫进来。”
女人动作顿了顿,随即恭谨俯身:“是。”
五分钟后,一身和服的山田组组长长女藤本千佳低着头安静跪在了大厅下首处。
她今天穿着一件素色和服,上头坠浅粉色樱花花瓣,腰封为宝蓝色,又将裙子的轻柔压下几分,衬得整个人素净温婉。
藤本健司坐在矮几后方,淡淡注视着下方的女儿。
这已经是十日来藤本千佳第三次求见了。
秋季夜雨寒凉,藤本千佳从小身体就不好,今晚看着脸色相较平日多了几分苍白。
室内一片沉寂,片刻之后还是藤本千佳先忍不住了,微微低头试探道:“父亲,临江那边的事您知道了么?”
藤本千佳头两次来藤本健司都以身体不适拒见了,今天她锲而不舍来了第三次,不用开口藤本健司都猜得到她要说什么。
“是齐真那边有好消息?”藤本健司淡淡开口。
下方藤本千佳猛一抬头:“是的父亲,齐真那边来消息了,他没有为难阿城,而是带人帮助了阿城平乱。上周齐真就给我打电话了,说义信内乱的是已经圆满解决了!”
因为激动藤本千佳语速偏快,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一些轻喘,却是遮掩不住她眉宇间的喜悦。
话落藤本千佳殷切望上上位父亲的脸,等待他开口接话,半天却等来沉默以对。
藤本千佳微微抿唇看着父亲一贯威严的表情,判断不准他的想法,指尖在袖下绞了绞内衬,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一定不能在这里退缩,咬了咬牙,俯身开口。
“父亲,您答应过千佳的,如果这次千佳能让齐真听话,您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藤本千佳柔声话落,藤本健司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
这一次临江义信内乱,藤本健司在暗中插了一脚。
或许是不满霍城那小子上次离开时的态度,又或者是不甘事情朝着完全脱离他掌控的方向发展,机遇山田组的利益和自己的私心藤本健司都无法就这样放了霍城走,他暗中思量,设了一个局。
他派了藤本齐真去临江,让他带去口信,最后问霍城一次,是否接受婚约。
这件事当然不该藤本齐真去做,但是他就这样任性的布置了,除此之外他还刻意没有过问藤本齐真的安排,放任他带了一批亲信过去;
一面给霍城施压,一面亦是暗示藤本齐真他不见得真舍不掉霍城。
如果霍城不听话,他当初如何捧他拿下义信如今就可以如何全部收回,而藤本齐真,只要他自认有能力,大可去和霍城公平竞争一场!
只是面上藤本健司虽然做得如此决绝大公无私,私下却还是留了一手。
他抽调了一批最秘密的亲卫偷偷去了临江,授意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一定要拼死保住霍城的命。
这就是一个奇葩老头扭曲的父爱,反正藤本健司当时就是绕进去了,做了这样多此一举的事。
他的想法也和许许多多孩子长大了就不听话了的父亲一样,他受不了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孩子不受掌控,于是他拿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来给他一个教训,想让他知道他现在的硬气不过是因为他给他的一切,这一切他说收回就可以收回,离了他的羽翼,他根本寸步难行!
自负的骄傲的不可侵犯的藤本大组长,在安排好这一切送藤本齐真飞往临江的时候,心里怀着的是得意的笑。
他甚至觉得霍城很可能会在见到藤本齐真的那一刻就动摇,决定答应联姻,毕竟义信的江山可不是开玩笑的,他已经在那个位子那么久习惯了权势也习惯了拥戴,怎么可能冒着失去义信的风险再和他对着干?
所以他绝对会动摇,然后他再故意放出“魑”家人才懂的暗号,让霍城同他的亲卫秘密回见,谈妥新的条件。
整件事看着那样天衣无缝彰显权威,藤本健司开开心心留在了京都坐等事成。
整个计划运作期间出过一个小小插曲,那日藤本千佳听说了藤本齐真要去临江慌慌张张赶了过来,想要为霍城说情;
被他几句话打回去之后,一向柔柔弱弱的大女儿突然提出她会去求藤本齐真放过霍城,如果她能成功,就要他答应她一个条件。
藤本健司觉得好笑又好玩。
笑过之后心里隐隐绕过一圈,觉得这个赌注也未尝不可。
同很多类似背景的家族一样,在没有子嗣可以继任组长的情况下,藤本家培养女儿,是以聪慧温柔惹人怜爱为目标的。
藤本家的女儿不需要太过强势也不需要介入太多帮会事务,这样只会给之后继任当家的外子带去压力,反而不利于藤本家稳定。
同时藤本家培养的女儿也不能是碌碌无为毫无所长的女人。
她们学习各种深闺小姐所需要学习的技能,同时也会出去读书社交,接触形形色色的男人,最后培养出来的该是一个德才兼备的大家闺秀,同时也有让男人相处之后就一再沦陷的独特气质。
因为从小体弱多病被保护得太好,藤本千佳比藤本健司的预期更加柔弱也更天真单纯一些。
只是这样的柔弱和天真并不见得是坏事,至少在藤本健司看来藤本齐真就很吃这一套,从小到大把藤本千佳当个易碎的宝物来对待,只是可惜藤本千佳似乎更加中意霍城,从他离开山田组后就一直心心念念盼他回来。
这样一个被硬凑出来的三角关系里,两个男人已经势同水火。
夹在中间的他的宝贝女儿这么多年也没展现出过什么实力,不妨趁这次考验一番?
带着这种玩乐心态藤本健司随口答应了女儿的要求,送走了开开心心的藤本千佳。
结果这时就轮到她回来同他讨要报酬了。
高位之上,藤本健司微眯着眼,望上下方小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女儿,眼底一片冰凉。
若是之前他还是更加期望能招霍城入赘并不看好藤本齐真,那么这一次十日影杀的威胁之后,他显然已经完全倒戈!
这一场博弈,他在义信为难之时落井下石派藤本齐真去给霍城一个下马威,最后得到的答复是一场刺杀威胁,差一点颠覆整个藤本家,他从未想过霍城居然能这么狠!
狠得下心来对养育了他的藤本家出手,狠得下心来彻底放弃义信社,霍城绝对不可能事先知道他派去了亲卫,也不可能知道藤本齐真最后会背叛霍岷反而相助。
当时站在霍城的立场,分明就是义信腹背受敌即将毁于一旦而他所做的不是妥协不是求饶,不是死死抓着他的江山负隅顽抗,而是把义信一把丢出去,反过来派了影杀找他复仇!
他并不在意义信,也不在意他以为他会在意的狗屁权势地位!
他不在意谁会死谁陪葬,谁会对他彻底失去感情进而让他失去山田组这个最有利的后盾,他只求一时爽快,谁砍了他一刀他就挥刀砍回去,至于自己是断手断脚都绝无所谓,什么都没了又有什么了不起,他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在意的疯子!
无欲则刚!
这一次暗中对抗,遭遇巨大滑铁卢之后藤本健司才彻底醒悟,之前他一直觉得霍城难以掌控琢磨不透的原因,是因为他根本无法触及他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他引诱不了他,约束不住他,也威胁不到他!
他不在意所有人都会在意的东西,那么他到底在意什么?!
望着女儿苍白的脸和隐隐闪烁微光的眼,这一刻藤本健司突然醍醐灌顶,从心底最深处冒出一个让他浑身恶寒的念头来…
——我志在娶我想娶的女人。
幽冷一句,飘忽脑海之间,这句当初让他嗤笑唾弃胸无大志的言论,这一刻却似魔音穿耳,震得藤本健司心肝脾肺全都疼!
原来他一心提拔的义子居然真是这么个没有骨气的东西?!
他揣摩来揣摩去,设计来设计去,最后的滑铁卢居然是因为他没早点看出霍城的堕落来?
看透他其实压根就没什么劳什子的宏图大志,他拼来拼去守来守去不过只为一个随时可换的女人?!
心头猛跳,意图否认,只是心中否定的情绪越多越刻意藤本健司便发觉他愈发难以将这个恐怖的念头从心头抹去!
他想到了更多的事,包括当初的霍城,如今的霍城,当初他是多么言听计从甚至从来没有对婚约提出半句异议,而如今,他几乎差点赔上所有一切,还要拉着藤本家一同下地狱,与他反目成仇!
如果,这真是为了那个女人。
如果那便是他唯一想要的东西。
那么义信,霍家,藤本家,他,还有所有这一切,当然都不再重要。
他已经坐拥全世界最强大的杀手组织,早已有足够的能力守护住她…
“你想要什么?”藤本健司淡淡开口。
藤本千佳太激动了,没有听出父亲言语间无尽的苦涩。
“回禀父亲,女儿想去临江。”
果然…
藤本健司苦笑:“这件事齐真知道了么?”
“知道,我前两天已经跟他通过电话,说只要父亲一答应我就过去,齐真说那他就在临江等我。”
多么天真又伤人啊,那一刻对上女儿闪烁光亮的眼,藤本健司甚至都微微愣神,一时分辨不出眼前的女儿是真的天真无暇,还是心冷如冰!
她当真是相当自如的把藤本齐真当成一个随从在对待呢。
藤本齐真,看来是真的喜欢千佳,至少他不敢直接做出伤她心的事来。
只是男女之情永远夹着至深的占有欲,当被一再逼迫的时候,这只藤本家养了多年已经犬齿锋利的狗,又岂会永远忠诚下去?
只是他还有退路么?
他能不答应?
今时今日,就算他圈住千佳即刻将她嫁给藤本齐真,也不可能再达到他想要的结果了。
一盏茶后,人去楼空。
当木门再度关上,清冷一室唯余一人独坐,藤本健司默然抬头,那一刻眼角的纹路似都愈发深了,带着几分他几十年来都鲜少会有的颓然。
目光望去的方向是幅画。
画上,穿着一身青绿和服的女人长发半绾,有着一张魅惑众生的绝色容颜,特别是那一双修长的眼,眼尾微微上挑,眼波风情无限,便是无意之间一个回眸,都似春日百花齐放的清丽柔美。
只是这一刻,那美却是寒凉。
美人嘴角轻轻勾起的那一抹笑,都像再说,渡边健司,这就是你当初一心要走的权力之路?
呵,原来也不过只是这般的景致啊…
——
安浔生日那天同样下着雨。
雨水浇灌着城市,整个临江都浸泡在沉郁的气氛里,白墙染上灰色,道路变得泥泞,市中心老城蜿蜒的小巷更是变成一个个水帘洞,豆大的水滴从各种防水布铁栏杆和空调外箱的边角滴落,打在下方漆黑的伞面上。
傍晚六点过天已经黑了。
下雨的傍晚看不到星月,天边压着厚厚的云。
提着小菜急匆匆赶回单元门口的阿姨抖了抖伞上的水,偷偷瞄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考究西装,手中的长柄黑伞轻垂,连滴落在水泥地上的水渍看着都有些不同。
阿姨来不及收回目光就被男人转身看到了,她愣了愣,讪讪笑着摸了摸鼻子:“那个,小伙子你找人啊,几楼啊,要不要进来?”
说着阿姨摁下密码打开防盗门。
“谢谢。”男人修养极好,随即道了谢,阿姨的目光在他脸上往返扫过,不好意思低头率先上了楼。
夜雨中,只剩男人一人抵着门站在单元口,他低头搜寻了一下门上的呼叫按钮。
四楼,411,按钮旁边的姓名板上是空白,按钮上覆着一层铁锈。
唐少辰淡淡抬眼,朝着漆黑楼道望去一眼。
快五年了。
当年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当年震动临江的双子奸杀案就发生在这栋楼,四楼,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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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么么哒,今天查案写了一个小尾巴噗~
昨天七夕,正好又遇到女王生日,白今天码字的时候有了一个脑洞,给大家写一个七夕小剧场就发在公告章嘿嘿,大家一会儿可以去看看(づ ̄3 ̄)づ╭?~
后面几天16号白生日前后大叔安排了出去玩,白努力存存稿,后面几天可能字数不会太多还可能请假,到时候具体安排再通知大家(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