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父亲的询问,程玉关苦笑摇头。
“杨氏是个疯子。她可以让程侯府跟她陪葬,我却过不去心里的坎儿。我程玉关一辈子堂堂正正,做的出,就认得下,您放心吧,我不会有事儿的。”
听程玉关这么说,知道她已经有了主意,程留川也不再拖延,当下就拉起缰绳,高头黄鬃马立时“希律律”一声嘶鸣起来,马匹整个身子后仰,马上的程留川却稳坐马背,丝毫不见慌乱。
只一眼,围观在程侯府门前的百姓便知道,有“能人”出场了。
等了一天的百姓,顿时精神一振,一边暗呼“好戏”终于来了,一边自觉分开两边,给来人让路。
只见一个黑面短须的威严汉子,带着女儿,还有一众侍卫家奴,鱼贯而入,列队将围观的百姓分开。
很快,程侯府门前,就被护卫家奴,撑出府门前的空地和一侧的通道。
往日里惫懒的胡天儿,今日彻底做了一回主角,享受万众瞩目的待遇,因此,一改往日三分钟热度的模样,生生在程侯府前等了一天。
敲锣打鼓的伶人都换了一批,胡天儿却没有退后一步。
但是他又实在乏累,便在众人的目光下,大大咧咧的躺在程侯府的高台门阶上,单手支撑着头部,不用多说话,就一副无赖模样。
无赖哪有好人呢?
这癞痢头,是南城毒瘤。欺软怕硬,荼毒乡邻,有不少软弱的人家妻儿被他欺凌,却不敢往外声张。
程玉关说要找个恶人,程厉自然是找的名副其实的恶人。
此时,那胡天儿见到程留川一身威严,又见程玉关眉目如画,英姿飒爽,竟一骨碌爬起来,凑上前说话。
“程侯?程小姐?昨儿有人给我说媒,今儿我特意来提亲,小婿这厢见过岳父大人!”
胡天儿常在街面上混,这次敢接了程厉的银子,过来程侯府闹事,自然是心里盘算过。
程侯府名声在外,一家子“慈善人”,杨氏和老夫人在外经营的名声,而且程侯为人也确实不够威严。
有了这名声,再有围观的百姓看着,所谓“富贵险中求”,就算知道今来程侯府闹事恐怕难以善了,胡天儿却还是拼着被毒打一顿来了。
毕竟,那黑衣人给的实在太多,值得他冒险一试。
反正最多就是打一顿,他在街面上被人打的时候多了,这次还能捞一笔,何乐而不为?
此时,胡天儿被众人的目光聚集了一天,又被几个别有用心的人捧了一天,内心无限膨胀竟然真的敢在“侯爷”“侯府小姐”面前,出言轻浮。
没等胡天儿靠近将军和大小姐,护卫一脚便将胡天儿拿下,让他跪倒在将军小姐面前。
胡天儿此时,还要找死般的口嗨。
“小姐,您就看着下人对我动粗?我可是跟您提亲来的。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哎呦!”
虽然人是自己属意找的,但是没想到程厉眼光这么“好”!这人程玉关看一眼都恶心,更别说容忍他出言调戏自己。
于是干净利落的扬出一鞭子,抽的胡天儿捂住半天儿脸,他知道自己碰到铁板,当即不敢再嘴贱。
“拖走!”
程留川开口,马上有护卫将人双脚绑住,拖在马后。
程留川见状,看向此时侯府大门处,探头探脑张望的下人。
“待你家侯爷回来,让他来将军府见我!”
说完,程留川调转马头,程玉关紧随其后,一行人来的突然,走的也利落,转眼间消失在程侯府大门前。
只剩胡天儿被绑在马后一路拖行的惨叫声。
“送到矿上去,别让我再见到他!”
回到将军府大门,程玉关下马,跟一旁的程厉吩咐一声,便跟着父亲进了将军府。
程厉连忙应下,着人堵住程厉的嘴,拖了下去。
只能说见钱眼开的胡天儿,打错了算盘。
本来若是程侯出面,说不得还真能像他想的那样,拼着被毒打一顿,得一大笔银子,算是天降巨富的大好事儿。
谁知程侯府竟无人出面,只能程玉关跟父亲出面收拾残局。这下子,他的盘算算是砸了。
…
将军府大堂。
常氏,程琅兄弟三人全部在列。
今儿程侯府门外的热闹,程家人已经全部知道了。
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程字。
程侯府得意的时候,将军府不沾光,闹笑话的时候,大家伙儿便会意味深长的带上将军府。
本来不想掺和进程侯府中事,奈何等到天色将黑,程侯府几个主人,愣是能装死人不动作,程玉关没办法,才找了在大营的父亲出面。
毕竟,父亲是程氏族长,他出面,也算是名正言顺。
“玉关,这件事你有些莽撞了。”
程留川上座之后,看向坐在下首的程玉关,说到。
程玉关闻言苦笑一声。
“我还以为,杨氏和程玉楼总算有些理智和脑子,没想到,她们竟然狠到骨子里。别人泼上门的屎盆子,她们愣是能着屎盆子待顶一天!”
程玉关说的感慨,
“怪不得我母亲当年不把杨氏放在眼里,她这般小家子气,实在不堪为对手。她们就是家里的毒瘤,不但恶心人,还要害人。短短几年,程侯府的家风便败坏至此,便是因为府里有杨氏这种人。这次出手,是不知道杨氏为人是这般以后女儿就知道了,她就是癞蛤蟆,沾上恶心人。她以后不再惹我,我不会再对她下手。”
这样没有志气的人,实在叫人打心眼儿里瞧不起。
程玉关的话,让程家众人跟着点头,确实,杨氏这般,不堪为妇,以后没有缘由,还是敬而远之的好,省的恶心自己。
没想到程玉关话音刚落,外面便有人爆喝出声。
“程玉关!你自己做下的恶毒之事,还有脸说别人?玉楼是你妹妹,你就这样毁她名节?你还算是个姐姐吗?还算是人吗?难怪你出生就被人说不详,有你在,府里没一天安稳日子!你以后,最好离程侯府远一些,别再招惹自家,不然,…”
程侯暴跳如雷的进来,指着程玉关一顿排头,程玉关看着面前一身酒气的父亲,却笑了笑,“不然如何?”
“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程玉关闻言,更是笑,“怎么不放过我?今儿胡天儿在程侯府叫嚣了一整天,府里一声不出,怎么,对外人没法子,对家里人就有手段了?再说,我也不是家里人了,我是神威将军之女,跟程侯府,没有半点关系!”
程侯闻言,气的捂住胸口,又霍的一声转向程留川。
“大哥,你就是这般纵容她的?她这样子,哪里还有一丝女儿家的恭顺,以后进宫嫁了四皇子,也是给家里惹祸,不如早早退了亲事!”
面对程侯,程留川心下气恼,却还是耐着性子。
“凡是有因有果。昨儿程玉楼无缘无故,跟五皇子去找玉关的麻烦,今儿玉关不过是还手。只是程侯府也太让人失望了,竟然为了算计玉关,罔顾程家名声。这等狼心狗肺的女子,若是族老在场,我定然要请开祠堂,将杨氏逐出程家!”
程留川是个宽厚威严之人。对于程芳川嘴里的内宅争斗不置一词,但是对杨氏这等有辱门楣的做法却看不过。
见大哥真的生气,程芳川怒气反倒消解不少。
“大哥,杨氏性子孱弱,不是故意败坏程家名声。”
程芳川硬着头皮为杨氏解释。
“侯爷,当家主母,必要挑起一家的脊梁。杨氏如此,不堪为妇,还是请侯爷再斟酌斟酌,给侯府换一个女主人吧。”
这话说的十分严重,若是别人说这话,程芳川必然要反驳一二。
奈何常氏是宗妇,她对族中妇人有管教职责,所以程芳川也不会硬顶。
“大嫂,这是我的家事。你向来跟霍氏对脾气,心疼玉关,但是杨氏毕竟是我夫人,还请你公正一些,不要拿别人的标准来要求她。”
见程芳川如此执迷不悟,常氏懒得多说,程留川见状,也知道这个堂弟实在扶不起来,恼怒上头,却也无法。
若程芳川是个明理醒事的,那他们这一房,也就不会再有重回京城的机会。
眼下闹成这样,程芳川还在纠结儿女情长,给夫人女儿做主,指责玉关。
只能说,程侯府沦落到如今的下场,被人轻视,固然有杨氏的原因,但是程芳川这个完全被老娘和女人攥在手里的家伙,也脱不了干系。
不想再白费口舌,程留川摆了摆手,
“芳川,你还想说什么,一并说了,说完就回去吧。这几日跟陛下请个假,在家多待两天,避避风头。”
程芳川气势汹汹的过来,被程玉关,程留川,常氏反驳三连,此时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程侯府无端受辱,幕后黑手却是自己女儿。
但是如今这个女儿已经过继出去,而且听她的话,归根究底,还是玉楼挑衅在先,他便责怪不下去了。
除此以外,他并没有别的想说。
站在堂上半晌,程芳川居然索性告辞离开。
程家众人目瞪口呆。
程留川更是叹了口气,“大伯父当年,到底太纵容芳川,芳川一辈子太过平和,失了锋芒,的确不堪为一族之长。眼下能放下野心,做个闲散侯爷,也挺好的。”
说到这里,程留川摆了摆手让家人都散去。
“玉关,你留一下。”
程玉关有些莫名,却还是留在正堂。
“杨氏一心想着五皇子妃的位置,野心不小,你可知她有什么倚仗?”
程留川今日也被杨氏同归于尽的做法吓到,想到平日里她野心勃勃,要跟玉关争皇子妃的位置,便私下要问程玉关,杨氏的倚仗。
程玉关想了想,“凭程玉楼的八字?”
或者她女主的身份?天生要风得风,众人捧在手心的运气?
听程这么说,程留川轻笑一声,“好了,也许是我太敏感,恐怕杨氏就是个眼界狭窄的妇人罢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明日里恐怕京城流言四起,你不要往心里去。”
程玉关点头,“女儿知道了。从我做这件事起,这件事我就有心理准备。”
听程玉关这么说,程留川欣慰点头。
玉关不但能力强,而且心坚如铁,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动。
若玉关是男子,恐怕程侯府承袭有望,偏偏是女儿,又跟侯府势不两立。
程留川看着这个女儿的背影,不觉叹了口气。
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当年老侯爷指望程芳川撑起家业,却对他宠妾灭妻不闻不问。
闹到最后,霍氏早死,她唯一的女儿也被加以八字克亲的命格,送到程家村。
不知道程侯此时若活着,明白程芳川的为人,知道玉关的能耐,会不会后悔?
…
告别了父亲,程玉关回到自己的半坡堂。
“小姐,您还是心软,怎么最后出手把那无赖拘走了?不然,明儿恐怕那程玉楼就再也不敢出门了!”
流云有些跺脚。
她今儿打听外面的消息,得知最后是小姐跟老爷一起给程侯府收拾残局,顿时心下不甘,觉得不该替她们出手。
程玉关闻言,笑了笑,“你不懂。”
若是杨氏和程玉楼,立时将那无赖打发送官,这件事就是程玉关的一场恶作剧而已。
但是杨氏偏偏能忍,还能压制着整个侯府,跟她一起做缩头乌龟。
等到夜幕降临,这件事收不了场。程侯府固然被人笑话,程玉关也要被连累。
毕竟她是始作俑者。
经过这一场,程玉关却收起了自己的轻视。
杨氏是真的疯狂,还是故意为之,她不得而知。但是不管是疯狂还是故意为之,都不容小觑。
疯狂的人无底线,故意为之的人,更是心够狠。
从今天,她明白,自己以后做事要更加谨慎,否则,被人抓住把柄,恐怕杨氏那等人,以及背后之人,不会放过自己。
她们之间,彻底撕破脸皮。
…
这是多少人的不眠之夜。
第二天,程玉关照例去了铺子盘点。
“小姐,这是王勤和曹世友送来的礼物,说是以前得罪小姐,这份礼用来赔罪。”
程玉关一进店铺,便被程厉用两份帖子堵住。
程玉关扫了一眼,果然是王勤和曹世友的赔罪礼品。
“送去善堂吧。”
程玉关随手递给程厉。
程厉接过,又递上几分礼单。
“这是京城石材同业,送给您的礼物,说是您前儿回京的时候,一时忙碌,短了您的礼,这次补上。”
程玉关接过,看了一眼便递给流云,“收起来吧。”
流云捧着礼单,眼睛发亮,“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夜之间,就都开窍了呢?本来他们不是瞧不上大小姐是女子故意无视吗?”
流云说的惊喜,程厉和程玉关却心知肚明,怕是经过昨天的手段程玉关的名号带着狠厉,传遍了京城,所以这些人才会奉上诚意。
程玉关在铺子后院儿,摆弄着这些礼物,心中神思飞远。
“小姐,您想什么呢,你这不是好事儿吗?”
流云看出自家小姐心思复杂不解的问道。
程玉关摇头,“你不懂,被人用“狠”字做标签,从来不是什么好事儿。”
人的名,树的影。
越是做事的人,越要有个好名声,最好是宅心仁厚之类的,与人为善的标签。
程玉关身为女子,名声尤其重要。
轻了被人轻视,重了被人提防排挤。
“这会儿知道愁了?”
突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程玉关闻言抬头看去。
却是这两天忙着准备科举考试场地修缮的李勉。
“四哥?”
程玉关起身,“你怎么来了?”
李勉片刻间从小门走到程玉关跟前,双眼惊奇的看着程玉关。
“我未婚妻都被人传成妖魔鬼怪了,我当然要来看一眼。”
“那变了吗?”
“变了,还没完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