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玉楼吧?真是气若幽兰,卓尔不凡,我从上京来就屡次听人提起玉楼这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今儿一见,果然出彩。”
常氏一脸笑意的看着程玉楼夸道。
杨氏脸上交际的笑意加深,手中的帕子摁在嘴角,似乎想要遮住唇边遮不住的笑意。
“玉楼还小,当不得什么第一才女的名号,这都是她小荷诗社那些社员浑叫的,大嫂可别打趣她了。”
这两年,京城越发富贵安泰,所以文风日盛。诗社层出不穷,但是小荷诗社,绝对是京中数一数二的。
一来是里面的成员,都是出身名门,二来也确实有几分才气,每次结社,都要有一两句佳句流传,三来,也是最重要的。
就是那小荷诗社,成员都是京城少年们,有男有女,有皇子,有书生,有千金有贵公子,男才女貌,引人向往,更是有人有时间,有才气更有财气,因此在京中名声如日中天。
不得不说,这世界是少年人的。
人渐渐大了,就会回归家庭,回归自己在这个社会本来的位置。
但是少年意气,却能短暂的冲破枷锁打破规矩,永远热烈。
因此小荷诗社,在京城,可谓是如后世大明星一般的存在。
程玉楼身为其核心成员,发起人,她的声势,有时候比杨氏这个夫人还要足。宫中聚会,有时候杨氏不得去,程玉楼却能被邀请。
杨氏带着这样的程玉楼,自然是得意非常。
谦虚两句,杨氏看向常氏身后的程玉关。
“玉关这两年,也出落的亭亭玉立了,听说这两年在桐城将程家石材铺子经营的有声有色,几乎有先夫人当年的风采,真好,女承母业,也算是告慰姐姐在天之灵了。侯爷几次提起玉关的经营之才,都欣慰非常呢!”
杨氏带笑,柔柔的说出这番话。
杨氏这样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知道别人不爱听什么,她就要说什么,然后等你发火之后,再一脸无辜的表示自己无心。
这就是四皇子李勉说过的,时时刻刻手里拿着刀子,即便是软刀子。
因此杨氏话音落下,程玉关两位不知情的嫂子先变了脸色。
她们身为内宅妇人,学的都是三从四德,每日心思只在讨好婆婆夫君上,即便对家中生意感兴趣,也不好直接问什么,免得给夫君婆母留下爱财的印象。
因此,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家里在桐城的生意,竟然不是三弟主事,而是这个继妹?
两个嫂子神色异样,常氏嘴角的笑也收了起来,“玉关从小就是可怜见的,家里买块儿肉,买副药,都要她自己去挣。她又是个要强的,从不肯跟我和他大伯张口,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总算有些经济之才,小小年纪便能养活自己,如今更是挣下诺大的家业。”
常氏说到这里,手里帕子一甩,摁了摁眼角,“这没娘的孩子,可不是早当家吗?”
这就是妇人间的机锋,讲究软刀子杀人。
杨氏脸上再也挂不住笑。
以往她说这话,程玉关那个直脾气,不是马上暴跳如雷,就是要回去憋屈半天。
虽然杨氏跟程玉关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她从小就琢磨人心,拿捏起来,一捏一个准儿。所以她虽然品貌都不急程玉关的生母霍氏,却经过努力,拿下了侯爷。
谁知今日的计划没有奏效,程玉关面色变也未变,更是让常氏这个以往她看不上的乡野村妇抓住机会,捅她心窝子。
说程玉关小时候过的苦,不就是说她这个继母做的不周到,苛待嫡女吗?
周围本就竖着耳朵的众宾客,听到此处,已经眉目各异。
但是妇人修养守则第一条,就是主打一个脸皮厚。这不是贬义词,这是妇人生存之道,谁掌握了这个技能,别的不说,起码日子过得舒心一大半!
因此杨氏只嘴角僵硬片刻,便略过这个话题,“我今日来,侯爷本来也想一起过来,谁知顺郡王邀请,他脱不开身,只能让我代劳了。”
提起顺郡王,周围人的注意力便瞬间被转移。
人们对于皇家,有异常的尊敬和好奇,顺郡王作为皇家最接地气的一个郡王,虽然平日里不着调,但是说出来还是十分唬人的。
“听说顺郡王近来在训练戏班子,专等六月节的时候,宫宴献礼,咱们可是等了许久,不知夫人可有什么内幕消息。”
有一富态的夫人出面打圆场,常氏顺势带着杨氏上座,杨氏也顺着这话接着说,“顺郡王可要保密呢,也就是玉楼受顺郡王和福山郡主的邀约,前去写戏折子,我这才知道一丁点儿。但是多的可不能说,不然坏了郡王爷的性质。”
杨氏说的十分得意。
那妇人看向程玉楼,赞叹,“也就是玉楼小姐这身才气,才能让郡王爷邀请。”
程玉楼比前两年,更多了贵气,也更加平和,闻言当下道,“都是顺郡王瞧得起,我不过是和福山郡主一起凑个热闹罢了,算不得什么。”
“哎呦,玉楼小姐不要谦虚了,满京城谁不知道,福山郡主心不在诗词文章上,这次六月节,咱们可就等着欣赏玉楼小姐的大作了!听说是和清风楼南曲班子合作?”
京城富贵无聊,除了各家八卦就是戏班子解闷儿,因此还是有人暗戳戳打探。
程玉楼笑而不语,从容应对,守口如瓶的同时,再放出几个不碍事的小消息吊人胃口。
显见的比前两年,自信的不是一星半点。
程玉关在常氏身边,看着被众星捧月的程玉楼,任谁被这般捧着,也难以不自信吧。
二嫂钱氏因为刚才婆母跟杨夫人的口角,没好意思凑上去,却羡慕的看着程玉楼那里,碰了碰程玉关,“小妹,这女孩子还是要像玉楼小姐这般,自信又娇憨,有才气却不凌人,才更叫人喜爱。二嫂不是说你不好啊,就是你平日里太深沉了些,女孩子活泼爱笑,运气才更好。你以为这些人都是去捧程玉楼这个人?那是捧程玉楼背后的五皇子!你刚回京城,还不知道吧?我跟你说,京里人都说,五皇子和程玉楼已经定下,就等及笄后就开始走礼了!这些人都是明着捧程玉楼,暗地里捧五皇子呢!”
二嫂钱氏比大嫂赵氏更“跳脱”些,她这会儿拉着程玉关,说自己来京城这段日子打探到的八卦消息,兴致勃勃的模样,让程玉关不忍打断。
她其实对背后说这些不感兴趣,也早已知晓,不过大家都在各自交际,程玉关便也应付着二嫂。
常氏见状,叹了口气,这二儿媳就是比大儿媳缺根筋,今儿特意等玉关回京再举行宴会,还不是要将玉关介绍给亲友?眼看到了快及笄的时候,定亲前,自然要多见见人,才能有青年才俊上门提亲。
这场面,显然是被杨氏和程玉楼抢了玉关的风头,钱氏却丝毫没有察觉,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程玉楼如何如何有名气,如何如何有魅力,吸引皇子和才俊。
“天气渐渐炎热,大伙儿一起移步后花园吧,吃宴看景,两不耽搁。”
常氏开口转移话题。
“好,早就听说皇上御赐的将军府轩敞气派,咱们也借光逛逛!”
一行人移步,饭后,就在花园子看戏说话。程玉关宴后,便跟母亲说了一声,出了宴席。
女孩子矜贵,向来不用陪席,因此程玉关一说,常氏便准了。
程玉关带着流云,往自己院子去。
“大姐姐!”
突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住程玉关。
程玉关扭头,果然是程玉楼。
见程玉关停下,程玉楼带着丫鬟青禾,来到程玉关身边。
“大姐姐,咱们有两年没见了吧?”
程玉楼开口。
程玉关却只看着程玉楼,没有开口说话。
流云在两人之间,目光游离,很快就确认,面前这位看起来明丽的少女,跟自家小姐不对脾气。
程玉楼也早就知道程玉关脾气古怪,从来不会以常理对答,便自顾自的说到,“两年前,我便说要带姐姐多认识几个朋友,到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说着,程玉楼面色越发坦诚道,“姐姐,你这两年的消息,我也隐约听说过。咱们女孩子家,还是别太困于金银俗物,偶尔姐妹一起逛逛街,看看书,做做诗,也能陶冶一下情操,不至于早早就成为一个无趣妇人不是?”
在少女口中,成为“妇人”,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噩梦,她们天然鄙夷。
“正好过几日就是朔日诗会,是在城东的清风楼。咱们诗社的女孩子们,都要去参与,有几个男子,也都是出身名门的才子,不会打扰到咱们。大姐姐,你跟我一同去吧?!姐姐不要有顾虑,咱们诗社也有像姐姐一般,对诗文不太通窍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一起玩乐便罢了,结果不重要!”
程玉楼面色诚恳,流云已经被征服,不自觉看向小姐,眼睛几乎要说话,想让程玉关答应下来。
程玉关却摇头,“来不及,算了,我明日要进宫,探望皇后姨母。”
程玉楼听了,遗憾的低头,“真是可惜。霍家的姐姐,听说大姐姐你回来了,还想在诗社跟姐姐认识一二,毕竟你们是真正的血亲。”
程玉关听见霍家人,没什么表示,流云却待不住了,当下反击道,“既然是我们小姐的亲缘姐妹,就不用这位小姐介绍了。难道血亲还比不过外人吗?”
流云虽从小在桐城周边的乡下长大,但是她天生的直脾气,自家小姐又不是斤斤计较的主子,这个不许那个不行的立规矩,因此流云很有一股莽撞气在身上,说话直接,脆生生的就反驳道。
程玉楼看了流云一眼,有些意外,“大姐姐这丫鬟但是嘴皮子利索,比沉香几个好多了,怪不得大姐姐想不起沉香,却带着这丫头从桐城千里迢迢的回京。”
流云听了就皱眉,“这位小姐怎么知道我是桐城来的?”
程玉楼顿了顿,青禾上前,“这位姐姐,你口音还带着一丝南语乡音,可能大小姐和你都听习惯了没发现。还有,我们小姐是大小姐亲妹妹,程玉楼,也是京城第一才女,出身程侯府,这位姐姐,虽来自小地方,也不能一味的要别人包容。你这般,容易为你家小姐得罪人。”
流云听得眉毛都立起来了,“果然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丫头,你家小姐一口一口的戳别人,你也学的十成十,开口就是讽刺人,这难道就是京城小姐的气度?还没有我们桐城千金知礼明理呢!”
“你!”
青禾被流云干巴巴的撅回来,顿时气急,指着流云,气鼓鼓的说不出话。
“青禾,好了,回去我替她给你赔礼。”
程玉楼拉住青禾,又看向程玉关,“大姐姐,您这丫头真是厉害,该不会还要带她进宫吧?她得罪我,我可以不计较,毕竟咱们亲姐妹。若是进宫得罪贵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毕竟这两年,皇后娘娘宫里,住了不少贵女跟在娘娘身边,她们的脾气,可不会像我这么好。”
程玉关见程玉楼一口一个“亲姐妹”,还一句一句暗戳戳的插人心,忍不住皱了皱眉,“我跟玉楼小姐,是隔房的亲戚,只是一个姓罢了,玉楼小姐自重,不要总是攀扯,我不喜欢。”
“还有,我奉劝玉楼小姐一句,你们母女两个,总是把别人当傻子,意有所指的说话,真的小家子气十足。难道离了我,你自己就没有自己的主心骨了?非要总是刺激我,才有成就感?”
程玉楼今天,第一次变了脸色,沉着脸看程玉关。
片刻之后,程玉楼才轻呼一口气,仿佛卸下面具一般,“大姐还是这般直率,让人接不住话。既然大姐喜欢挑明了说话,那我也实话实说。大姐姐这一身莫名其妙的傲气,也该收敛收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