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杨柳依依,天气已经开始慢慢转暖,年轻人已经开始用更颜色更鲜艳的衣服替换下了笨重的冬装。
小结巴最近跟他妈妈回老家帮他姥爷收麦子,那老爷子也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苦命人,解放以前靠给地主打短工为生,后来结婚生子吃上了大锅饭,一家人一直以来清苦度日。
前两年国家给分了田地,政策原因小结巴的妈妈户口落不进城里,所以在老爷子的争取下村里给她也分了二亩地,这二亩地一直是小结巴的舅舅帮他们打理。
曹家最小的儿子也失去了落户城里的资格,在肖卫国的建议下,曹母暂时断了给孩子等户口政策的念想,她这次还带了小儿子一起回老家,她要去大队试着为自己的小儿子争取几亩地。
曹父曹母商量了一下,最终听从了肖卫国的建议,肖卫国的原话是:
“你们趁现在孩子户口在村里,先回去把地占上,以后不管能不能落北京户口,最起码这都是一个依仗,这样才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不至于到头来两手空空啥也没落到手里。”
她以前放不下城里户口这个执念,但肖卫国却知道以后房山县会被划入北京市区,所以让他们早做打算,去试着争取几亩地,现在看来地的价值不高,再过几十年,那些地可就有可能会成为天价土地。
这次为李永军办接班手续他们要找杨书记给他们办,其实这种事应该不需要找这种级别的大厂最高领导,但肖卫国他们不懂程序啊,所以只能用最莽的办法了。
杨书记军人出身,做了这么多年领导依旧没改军人的风格,虽然官场的圆滑也学了一些,但他做事雷厉风行,稳扎稳打,无愧军人本色。
杨书记很好找,除了开会和休息,他基本都泡在厂里,他担任轧钢厂的书记只有七年时间。
对大多数普通工人来说,十年只够他们从一级工升到二级工,轧钢厂毕竟是个几万人的超大型工厂,所以杨书记虽然已经竭尽全力,但他依旧没有完全把轧钢厂的领导层整合在一起。
其中最大的障碍就是主管生产的李厂长,李厂长年纪轻,能力强,背景深厚,只是私心重,一心只想往上爬。
肖卫国跟轧钢厂的官场可扯不上关系,他在轧钢厂这种大厂面前顶多也就跟虾米一个级别,连成语中以卵击石里的那个鸡蛋都不如。
肖卫国为什么专门找杨书记呢,因为这种人无私,公正,有同理心,像李永军这种家庭不好的本厂子弟,在他面前肯定不会受到冷落。
依旧有保卫科的干事持枪站岗,陌生人依旧会被拦在外面。
“干什么的?”
“我们找钱秘书。”
“哪个钱秘书?”
“李厂长的那个钱秘书,我们是他的亲戚,你帮忙叫一下人也行。”
“等着。”
钱秘书快步走出来看来人是肖卫国,面色不变,他之前收过肖卫国的钱,过年的时候肖卫国还给李厂长和他送过鱼和瓜子,都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他自然不会翻脸不认人。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您和李厂长,顺便我兄弟今天来办一下接班手续?”
“你兄弟?你们家还有接班的名额?”
肖卫国笑而不语,钱秘书也知道自己想错了,一个工人只有一个接班名额,肖卫国这个兄弟肯定不是他的亲兄弟。
上次肖卫国那个接班名额可是让李厂长乐呵了好几个月,不出意外的话李厂长还能继续乐呵下去,至于这个新的接班名额,钱秘书不用想也知道李厂长一定会感兴趣的,现在没有哪个人会对一个正式工的接班名额不感兴趣。
“走吧,李厂长这几天在外面开会不在厂里,你们先到我办公室喝点茶歇歇脚。”
“李厂长不在啊,那我们去找杨书记,钱秘书您等我一会,我一会出来找您有点事。”
“哎?肖卫国,你~”
钱秘书有心阻拦,但他根本拦不住,他又没法说你不能去杨书记这种话,这种话在官场可是大忌,会给自己惹来麻烦的。
上次来找李厂长的时候肖卫国已经把办公楼转了个通透,所以这次很容易就找到了杨书记的办公室。
“咚咚咚!”
“请进!”
李永军还有些踌躇,肖卫国打开办公室的门一把将他推进去后又从外面关上了门。
杨书记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发型是这个年代最普通的小平头,脸上卡着一副大框的老花镜,此刻他正在两摞文件后面低头书写着什么。
杨书记是李永军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上次见到杨书记时他还小,那时候他父亲刚去世,母亲带着他和妹妹来等厂里的处理结果。
杨书记显然在忙,李永军不敢乱动,只是在门口尽量站直了等杨书记忙完后叫他过去问话。
也就几分钟的时间,杨书记就停下了笔,抬头看去,刚才进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青年,一身得体的黑色的学生装,留着跟他一样的小平头发型,一米六左右的个子,身体偏瘦,面容坚毅,杨书记确定自己以前肯定不认识这个孩子。
杨书记温和的问道:“小同志,你是?”
李永军有些走神,听到声音立刻回过神来立正回答道:“报~报告杨书记,我叫李永军,来找您办理接班手续。”
这种手续其实用不着找他办,但既然职工子弟找上门来,他作为轧钢厂的大家长,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只见杨书记微笑着点头道:
“接班手续带来了吗,拿过来我看看。”
李永军赶紧掏出提前准备好的手续递给杨书记,杨书记把所有证明都仔细看了一遍后说道:
“你父亲是李文华吧,我还记得他,他生前是咱们轧钢厂的优秀职工,他的遭遇我很同情,你妈妈呢?我记得她是个教师是吧?”
这句话说出来,李永军和门外的肖卫国李永红立刻就知道杨书记刚才不是信口胡说,而是真的记得李永军一家的情况。
“我妈妈她~她去世了。”
李永军语气哽咽,杨书记本来要点烟的,闻言手中的动作立刻顿住了。
“什么时候的事?”
“77年。”
停顿片刻,杨书记又问道:“我还记得你家里应该还有个妹妹?”
“是的杨书记,我妹妹今年十二岁。”
“那你们现在怎么生活?”
“我们寄宿在我朋友家里,他也是咱们轧钢厂的子弟,他爸爸叫肖长林,以前是七车间的车工。”
“76年那个出了意外的肖长林?我记得他的母亲也已经不在了?”
“嗯!是的书记!”
“他怎么不来办接班手续?”
“他~他为了就近照顾我们,自愿放弃了工作机会,现在在东城那片收废品。”
杨书记又呆住了,好半晌他才憋出两个字:“荒唐!”
也不知道是说肖卫国的行为荒唐,还是这个世道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