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平原南部、秦岭北麓,位于沣水西的沣城,自上上一任西伯侯姬昌在位时灭掉崇国后,便开始营造。目的自是为了更加有效地控制关中平原东部的这些诸侯国和方国。到了姬发继任西伯侯,在沣水的东岸又开始营建镐城,这是为完成大业后将周国的根据地、大本营、都城东迁做进一步的准备。但现在,因着姜林穿越而来改变了历史进程,周灭商、周取代商为天下共主的伟业一直没有达成,所以迁都之事一直没有付诸行动,这两座城池这么多年只是作为周人势力向东扩张、牢牢控制关中平原东部的一个据点。
而此次地震的震中位置,便是在西岐城和沣城直线距离的中心点上,所以从西岐城往东逃亡的沿途所见,比之西岐城好不了多少。等一众人抵达沣城城下之时才发现,沣城的情形几乎就是西岐的翻版。
在派出的斥候不断带回后面的戎人、羌人追赶而来的军情的压迫下,西岐城的民众,加上沣、镐两城的民众混在一起,根本无法组织像样的抵抗,只得继续向东逃亡。
这一日,姬诵总算追上了自己的母亲和外公一行人,而地点么,刚刚过了灞水。
“外公,你好些了吗?”姬诵先是去探望了自己的母亲。毕竟邑姜所受的伤要轻些,人又年轻许多。几日恢复下来,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依靠他人帮助,自己便能下床独立行走。
见到儿子终于完好无损,心情大好的邑姜喜极而泣。母子二人一商量,觉得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向老太师姜尚请教一二,便来到了这些时日姜尚一直躺着的马车前。
“唔……好多了。诵儿能赶上来,可真是太好了。”姜尚努力地睁开眼看了看马车边上的外孙,心情亦是开怀无比,伸出手来便想抚摸自己疼爱有加的外孙。
“外公,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在西岐城的时候,旦叔说只要逃到沣城,以沣、镐二城之固,定是可以阻挡戎人、羌人的攻势。但谁承想沣城、镐城这里也和西岐城差不多,现在咱们还能逃往哪里?”姬诵上前握住了姜尚的手,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再往东的几个方国,终究是可以给我们一个容身之地的吧……”这几日仿佛老了十多岁的姜尚头发、胡子凌乱,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也不知道是向自己的外孙提出了建议,还是向别人征求意见。总之,语气不像以前那么坚定。
“报……”不等姬诵接过姜尚的话,一名斥候装扮的兵士打马朝姬诵站立着的方向驰来。姬诵朝分散开来的护卫队摆了摆手,示意将斥候让进来。
“出了何事?”姬诵望着斥候一脸着急的神情,心中一沉,忙问道。
“禀君侯,禀太师,禀夫人,一股从西岐城逃出来的难民在北边的村落劫掠,不成想当地村民比较强项,双方发生了大规模的械斗,死伤不计其数。并且事态大有继续恶化的趋势,请君侯尽快命人前去弹压,否则不等戎人、羌人追来,我周国先发生内乱,那就……”
“报……”从北边赶来的斥候还未将话说完,从东边又返回来一队斥候,为首的见到姬诵的旗帜,立刻打马赶来。
“发生了何事?”姬诵远远地便朝骑在马上的斥候队长询问道。
“禀君侯,我西岐逃出的第一波难民昨日已经抵达骊山氏。这些难民进入骊山氏域内就开始劫掠,被骊山氏军队很快歼灭。现在骊山氏的军队已经关闭了大小道路,不许我们的难民逃往其境内。”从东边回来的斥候队队长单膝跪地朝姬诵禀报道。
“骊山氏……”姬诵咬着牙,恶狠狠地吼道。
“那通往西北方的芮国呢?”车上的姜尚努力地朝跪在地上的斥候队长问了句。
“禀太师,尚未有芮国方向传回来的消息。不过标下想情况大抵与北边,东边的情形差不多。”斥候队队长朝着姜尚拱了拱手,朗声道出自己的建议来。
“嘶……”姜尚倒吸一口冷气,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哒哒……哒哒……”西边又有一队马队朝这处驰来。
“又有何事?”姬诵的语气已经极度地气愤。
“禀君侯,我们队负责监视戎人、羌人动向。昨日戎人、羌人的队伍追上我们跑得慢的西岐民众,连抓带杀,损失两千余口。渭水边上,一次就杀了五六百年老体迈的老人,渭水都染成了红色……戎人、羌人此番的态势,大有将我周国腹地洗劫一遍的可能,请君侯、太师、夫人、辅相尽快拿出个对策。另外,戎人、羌人的前哨再有一日便会追到此处,请君侯、太师尽快迁往安全之地……”从西边来的斥候倒也聪慧,将这几日西边的情形三言两语道了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两年前为了进攻大唐国,我周国没少给这些戎人、羌人送粮食,送盐,送各种物资。为何只过了两年时间,这些戎人、羌人就变成了这样?”姬诵双手抓着头发,近乎崩溃。
“那是因为这两年送少了,甚至不送了。加之拱卫西岐的几个精锐之师陷在了大唐国,我周国腹地空虚,这些戎人、羌人这两年摸清了我们的实力后,现在终于忍不住自己动手开始抢了。”姜尚人老成精,几日下来躺在马车上却也将事情想了个八九不离十。
“老太师说的对!”不等姬诵做出评判,不远处传来了刚刚去换药回来的姬旦的赞许声来。
“那外公,旦叔,现在你二人可有什么良策,以解我周国燃眉之急?”姬诵望着往日里自己的祖、父最是器重的两位重臣,态度很是诚恳地询问道。
“我……暂无太好的办法。”一直在马车上平躺的姜尚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因着腿上的伤痛,注意力一直无法集中。这些颇耗费精力的国之大事,姜尚此刻真的是几无良策。
“诵儿,太师,嫂夫人,此前我其实也是没有太好的办法。但就在刚刚听到太师的这一番言语,我突然有了一个办法……”姬旦很是兴奋地说道。
“快快说来,是何良策!”围着姜尚的姬诵和邑姜此刻已经比姬旦还兴奋。
“我周国不是有两万余精锐陷在大唐国吗?不如我们现在向大唐国求援,求其立刻释放这些战俘。有了这两万余的精锐为骨,再在民众当中征募一部分仆从兵,想必还有些希望……”姬旦果然是抓住了姜尚刚才一番言语里的信息。
“你……我们拿什么求?”姜尚老脸一红。
“呃,现在戎人、羌人大有灭亡我周国之态势。周、唐都是华族人的诸侯国,若是这大唐国眼睁睁地看着周国被戎人、羌人所灭……哼哼,这要是传出去,他姜林还有何颜面大肆宣扬他的《大唐国人权宣言》?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姬旦畅想着自己的方略,越说越兴奋。
“你……可真不要……咳咳咳,咳咳咳……”姜尚听罢姬旦的话,怒目圆睁,靠着仅存的一点力气抬起胳膊,指着姬旦,恨恨地说道。但说到最后,因为气愤而剧烈地咳了起来,待咳嗽声停止,人也陷入昏迷当中。
“医官,医官,快来人啊……”姬诵望着姜尚的情形,忙朝远处喊道。
“君侯……”几名医官听到姬诵的召唤,快速奔了过来。
“快看看太师怎么了?”姬诵让开了姜尚躺着的马车,对一名年长的医官下令道。
“是!”老医官朝姬诵行了一礼,上前开始检视起姜尚的情形来。
……
“太师情形如何?”待老医官忙完,一直很少说话的邑姜上前很是客气地将老医官让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
“太师……不太好。太师的腿伤伤在内里,但这骨伤……只要稍稍触碰,老太师就疼痛难忍,所以我们根本无法对其骨伤进行检视,更不说复位、治疗。这几日只能依靠草药治疗外伤。但内伤不治,外伤也无法愈合,所以几日下来并未见有好转之像……夫人,恕小人斗胆,老太师这次恐怕……”老医官的话未说完,额头的冷汗已经渗了出来。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邑姜扭头朝车上的姜尚望了一眼,泪水开始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顺着脸颊落在了地上。
“以现在的情形看,恐怕只有一个办法勉强可以试上一试。”老医官的腰已经弯得很深了。
“什么办法?”邑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惊呼了一声。
“小人不敢说……”老医官恨不得跪下。
“我恕你无罪……”邑姜现在有求于人,姿态自然是要放低些。
“呃……从伤处往上寸余之处,用斧钺斩断,再用烙铁将伤口进行炮烙。如此,或许有些希望。不过,就要看老太师能不能扛得住这剧痛……”老医官垂着头,用仅邑姜能听得到的声音将自己的办法道了出来。
“唔……那父亲要遭受的痛苦……我实在不忍啊……”邑姜终于放出声来。
“嫂夫人,要以大局为重。太师之事尚属小事,我们下面该何去何从才是大事,还需尽快拿个方略来。我刚说的去大唐国的法子行与不行,要尽快定下来。毕竟,后面的戎人、羌人给我们留的时间不多了啊!”远处一直和姬诵窃窃私语的姬旦听到邑姜的哭声,忙走过来朝邑姜说道。
“父亲伤成这样,你让我如何能安心……”邑姜扭头朝着姬旦没好气地说道。
“夫人,小人突生一念……”不等邑姜的怒意全部泄出,边上的老医官竟然突然来了精神。
“什么?”邑姜被老医官这一嗓子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太师或许有救。”老医官说得很保守。
“快说!”此刻的邑姜恨不得给老医官跪下。
“我们这些医者平日里经常打探这天下救死扶伤之法……”老医官捋了捋颌下的长须,准备开始娓娓道来。
“说重点……”邑姜又怒了。
“呃……去大唐国。我听说大唐国有一种药,可以让人毫无知觉,如此便能对太师的骨伤进行检视、治疗;即便要断腿,那也不用遭受极大的痛苦。另外我还听说,大唐国在处理外伤方面有一套极其严苛的方法,保证伤口不会脓化。只要这外伤不化脓,便不会发烧,性命也就差不多能保全。即便这些都是假的,老太师的师兄,就是夫人的师伯,于医学一道,我们这些晚生实难望其项背。若是他都救治不了太师,那……”老医官常年游走于贵族之间,知道怎么保全自己。此时此刻将惧留孙拉出来,很大程度还是为了给自己留下足够的退路。
“老医官说的实为良策。”边上的姬旦刚刚提出了一个向大唐国求援的方略,众人还在犹豫。现在再听到老医官提及的去大唐国救治姜尚的提议。如此,以现在的情形,公、私两方面,目前都只有一条共同的路,那就是向大唐国求援、求救。这样一来,想必邑姜和姬诵同意的概率便要大一些。
“可是,父亲刚才的态度,明显就是……”邑姜想着姜尚临昏迷前的情形,心有余悸。
“嫂夫人,小弟刚才提及的策略可是一片公心。以我周国现在的情形,若是任由戎人、羌人继续在我周国腹地作乱,先不说我父、我兄两任先侯的夙愿能不能达成,便说我周国之社稷、华族之血脉能不能得以也延续,恐怕都难以预料。这样的道理,太师不可能不懂。”
“太师气愤的,无非是两年前,我周国刚刚主动发动与大唐国的战事;两年后,却卑躬屈膝地向大唐国求援……如此反复,在诸侯国和方国之间丧尽颜面。但忍受短时的屈辱,总比灭亡要强。太师要责备你我,也需等我们熬过这一劫,能活下来,才行。”姬旦很是郑重地朝邑姜行了一礼,语重心长地说道。
“好!我与你一起前往大河边,一些事路上再详议。”邑姜狠狠地右拳砸左掌,终于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