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当歌往屋中一站,清了清嗓子,打开双手,先哼了哼,找找感觉。然后就唱起了一首抒情的歌:
“那一天,那一天,在街头,
我遇上一个美丽,美丽的姑娘。
美丽的姑娘一转身,她就走啊,
走进了月亮湾。
月呀月呀月亮湾,
红墙绿瓦里,转眼人不见。
谁家漂亮,漂亮的姑娘,
住在这天上人间,美丽新家园。”
曹当歌最后打开双手,做出望着楼上的姿势。
陆皓明和小谷觉得这歌真好听,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曹当歌说:“第二段,只改中间几句,这首歌就完成了。”
陆皓明翘起大拇指,说道:“曹主席,你是个全才,这首歌确实写得好。”
“市长面前献丑了。”
陆皓明对小谷说:”通知龙在田、唐知行,马上赶过来。”
说罢,才对曹当歌说:
“今晚与你一聊,大有收获。确实是打开了我的思路,规划局作的规划就是匠人思路,你的设想给匠人注入了灵魂。
我的想法如下:
一是按照你的设计,加上我刚才提出的别墅群落,立即修改规划图纸。
二是给你一个任务,就是大造舆论。组织作协会员,到《上州晚报》开辟一个专栏。专栏叫《我心目中的淘金小镇》。
卫星城没建,先把卫星城由你们描绘出来。你们一定要把它描绘得让人心动,好像月亮湾一样,时不时有优雅女孩倚栏看河。
按这样的设想,淘金能够脱颖而出。”
小谷进来,说:“两个人都说半小时之内赶到。”
陆皓明点点头。小谷倒满三杯茶,把壶端走,换新茶叶去了。
曹当歌说:“市长,我心潮澎湃。我从来没有遇上过您这么好的领导。不耻下问,听我谈一些胡思乱想,更重要的是……是……是……”
陆皓明一看,才发现曹当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手背在擦眼泪。
他扯了几张餐巾纸给曹当歌,也不说话。
曹当歌擦了擦眼睛,才说:“更重要的是你能采纳我的建议。”
陆皓明说:“好的建议,我们为什么不采纳呢?”
曹当歌摇了摇头,说:“您这样的领导难得,我在淡水教书时,给当时的县委迟书记写了一封信。建议发展旅游业。
结果迟书记看了,了解到我是个才参加工作的老师,批示道:先把书教好。后来我被人家笑话了五六年。
因为迟书记还对办公室主任说了一句话——我最讨厌这种夸夸其谈的人。参加工作才两年,谈点教育改革,还算正事。
他谈旅游,他懂个屁啊,这种志大才疏的人,动不动就给领导上书,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在信里指导我发展旅游了。
这个人在中学教书吧。把他放到哪个偏僻的小学去,让他受几年苦,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阔。
后来,他们果然把我流放到一所最艰苦的小学去教书,直到五六年后,迟书记没当书记了,我找人才调出那所小学。”
陆皓明问:“那个迟书记呢?”
“早退休了。所以,您当文化厅长时,凭空打造出三禾旅游景区,我是激动万分。当时想找你来聊一聊,没有引荐。
后来你来当市长,听别人说你不太好打交道,那些局长都怕你。我怕来找你吃闭心羹。
因为你要是说一句——这个作协主席志大才疏,我在上州就混不下去。”
陆皓明听了,哈哈大笑。
“曹主席,我这个人不严厉,只是对干事不力的人,才没有好脸色。我刚刚讲着讲着就忘了,我特别喜欢你写的这首歌。
你去录音棚制作出来,我要上州市所有的干部职工,都把这首歌设为手机彩玲。做到人人会唱。要多少钱,你打个单独的报告。”
曹当歌说:“太好了,这个不要多少钱。我这个人,市长您放心,不会揩公家一分钱油水,说到底,文人嘛,就是希望他的作品有人读。”
陆皓明说:“你这是一句真话。文人不能过得太舒服了。”
曹当歌忘乎所以,往茶几上一拍:
“市长说得太对了。我当时有点恨迟书记,现在不恨了。他不把我逼到那个偏僻的小镇去,我就不能写出那首感动评委的诗来,也没有我的今天。”
陆皓明感兴趣了,问道:“一首什么诗呢?”
曹当歌说:“当年我考上大学,我家那儿没有公路,必须坐船到二十公里外的小镇去搭车。我父亲是个很瘦的农民,农活干得多,腰都弯了。
他送我到码头,叮咛我不要谈恋爱,不要贪玩,一定要认真读书。
船离码头,他站在那儿向我挥手。
这一幕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到了小学,我想我有负于我父亲,混得太差,就写了一首《码头送别——忆父亲》。”
“背一背。”
曹当歌用一种忧伤的语调背诵道:
“我与你挥手作别,
在故乡,在码头。
你满是青筋的手,
握着我的手,
不停地絮絮叮咛,
要读书,要节省,
横过马路要小心。
船儿启航,渐行渐远,
你也渐渐变成一个点。
船上的我,暗暗地恨佩弦。
《背影》里,你父亲那么胖,
而我父亲呢,
却是半黄子竹,瘦骨仃伶。”
念完,曹当歌的脸上滑下一行清泪,小谷递过纸巾。
陆皓明久久没有说话。
他平静了一下心境,说:“情真意切,感动人心。确实是好诗。”
说话间,外面响起脚步声,小谷起身打开门,原来是唐知行、龙在田结伴而来。
进到屋内,大家都站起来。
龙在田与曹当歌认识,陆皓明给唐、曹两人作了介绍。
大家坐下,小谷端茶。
陆皓明说:“把你们两位叫来,就是谈谈淘金小区的开发。我和曹主席聊了一个多小时了,他提了很多好建议,我也认为可行。
曹主席,你把自己的,加上我的一些想法,说一遍吧。”
曹当歌说:“龙局长,唐主任,我是班门弄斧啦。”
龙在田这个很灵活,既然陆市长都认可,他就知道自己只能照着做了,便笑道:
“反正我们平时叫你大师,大师请讲。”
曹当歌把整个设想讲了一遍。
龙在田立即表态:“好设想,我们立即修改规划。”
唐知行说:“曹主席,我们要请你当个文化顾问才行。”
陆皓明正色道:“叫你来就是这个目的,聘请曹主席为开发区文化顾问。要设一间专门的办公室,每周上一天班。发给曹主席每月专家顾问费5000元。
谁不同意,请他来找我。”
曹当歌一听,忙说:“不要这么多。不要这么多。”
龙在田用手肘推了推曹当歌:“大师,市长讲了,你就放心领啊,文化无价。他要是说给我……不过,我没这福份。”
陆皓明说:“你把规划做好了,达到了刚才所描述的这个效果,也要奖。”
龙在田双手作揖:“感谢市长,愿当市长马前卒,建设美丽淘金区。”
陆皓明说:“这么晚了,大家休息。”
龙,唐两人先走,陆皓明说:“曹主席,我们一起下去。你开了车吧?”
“开了。”
三人下楼,到了前坪,陆皓明送曹当歌到车子边,曹当歌说:“市长,你是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曹主席过奖了。”
两人再一次握手,曹当歌上车,小谷顺手把两条烟递了进去。
小谷送陆皓明回家,在车上,小谷说:
“他刚才说的【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是说你礼贤下士,为了工作废寝忘食,这个我查了,我懂。原来那首《码头送别》中的佩……”
陆皓明说:“佩弦,是吧?”
“对。”
“过去的人,名字有讲究。朱自清,号秋实,字佩弦。诗的意思是,你朱自清写了一篇写父亲的文章,我也写一篇关于父亲的文章。
至少,你父亲还长得白白胖胖,而我父亲呢,长得跟瘦竹杆一样。写他父亲为了这个家,劳苦奔波,操碎了心,身上没一点肉,所以,他心痛。”
小谷感叹道:“其实我也有这么多话,就是写不出。”
陆皓明没有吱声,他心想,我也有这么多话,只是不方便写出来。
车子穿行在上州街头,月色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