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皓明边问边泡茶。
董明亮说:“厅长,对于玉,或者说文玩,说得不谦虚点,我还是有一手的。”
陆皓明把茶端过来放在中间茶几上,坐下后笑道:
“这个我相信,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们认识也快两年了,但一直也不知道你的主业。”
“主业吧,以前没有主业,现在主业大理石开采,其次是文玩交易。”
“不是还有个宾馆吗?”
“那算什么产业?基本上是自己人来京,解决个食宿问题。”
“那你的人生肯定富有传奇性,连何书记都搞不清楚。”
董明亮笑笑:“我的人生等会说,我先说说秦先生的玉雕。说得不客气点,就是一个字:浮。”
“我对这方面完全不懂,【浮】的意思是?”
“我先向你介绍一下玉雕的几种形式。”
“这个好,我当文化厅长,也想方方面面都懂一点。”陆皓明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包烟,给了董明亮一支。
董明亮点燃烟,吸了一口,喷出一串烟泡,缓缓叙述道:
一是线雕,就是玉的表面勾出几条线。看似简单,但要勾出意境不容易。
二是薄雕,就是在玉的表面雕出一幅画。
三种是浮雕,就是平面的立体雕图。
以上三种在雕法上并不难。好坏区分在意境上,称为文人雕法。
四是内雕。往玉石内部雕刻。五是俏色雕,利用玉石不同的颜色,巧妙地雕出图案。六是镂空雕,中间镂空,有好几层空间。这一种特别见功夫。
主要就这六种吧,还可以细分,太专业了,我就不向厅长介绍了。”
陆皓明指了指董明亮手中的香烟,示意他该弹一下了。
董明亮弹了弹香烟,又吸一口,拧灭了烟头。
陆皓明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说秦先生在难度大的俏色雕,缕空雕上面没有什么好作品。”
董明亮认真地点了点头。
陆皓明说:“我们把他评为大师,是不是有点勉强?”
“省内评一评还是可以的。干这一行的毕竟不多,能雕出这个水平也挺不错。”
听到这句话,陆皓明才放心。
董明亮说:“请厅长不要见笑,我书读得不多,但在这一行混了二十多年,还是有点心得。”
陆皓明就喜欢听别人的心得。毕竟任何人的心得都是一种有用的个人经验,便道:“说说,让我学一学。”
董明亮说:“李白可以喝酒玩女人,柳永也可以喝酒玩女人,因为他们喝酒玩女人就产生灵感,诗就越写越好。
但工匠类的人喝酒玩女人,那就坏事。真的做不好壶,雕不好玉。”
“你说的【浮】就是指飘浮?”
“厅长一点就通。就说秦老师吧,有才气,但是女人玩多了,精血亏损,这个手上的劲就不足。做精细活全靠一双手,不仅要灵巧,还得有力。
这叫做劲道不足。
其次,女人一喊,他就去玩去了,这是大忌。雕刻这个东西跟写文章一样,要有一股气贯穿在里面,你雕雕停停,那股气就断了。
这叫气道不足。
一件作品劲道不足又缺乏灵气,外行看不出,内行一看就知。所以,我不收他的作品。
看作品先看人。魏海生沉稳扎实,是个好匠人。秦老师后面跟一群女人,当匠人就作品飘浮。”
陆皓明笑道:“董总知人论世,对我很有启发。何书记说你初中毕业就闯荡社会,现在的水平就可以抵上一个文学博士了。”
“厅长过奖了。”
“讲一讲你的人生故事吧,我一直对你比较好奇。”
“我多次听何书记说起你。你的人生才是一部励志故事,我的人生不值得效仿,成功带有很大的偶然性。”
“在这里,我也跟你讲句内心话,我的也不是什么励志故事,带有偶然性,主要是人生的几个关口遇到了贵人。”
董明亮看了陆皓明一眼,双手往裤袋外面一摸,陆皓明明白,他是没有带烟,立即取了一包烟来。
董明亮取出一支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说:“我也是遇到贵人。”
陆皓明不急了,凡是讨烟吸的人,是想倾诉的前奏,便望着董明亮笑。
“厅长,你是个好人,我就说一说吧。我初中没毕业出去闯社会是逼出来的。我喜欢班上的一个女同学,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向她写了张纸条。她竟然举报到班主任那儿。”
“班主任就把这件事公开了?”
“如果仅仅是公开,我脸皮厚,还会读下去。但班主任恶毒地说,董明亮,你娘死爹犯病,你还有心骚扰女同学,你对得起你爹娘吗?
那时候,我整个世界都崩溃了。我娘死了几年,我爹确实有病在身,我就没有权力喜欢别人?何况我只写了一句——你好香啊。”
“我明白,你是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对她的好感。”
董明亮一拍茶几:“厅长,你真理解我当时的心情。我也不是要和她谈恋爱,只是她长得漂亮,身体有股淡淡的香味,忍不住写了这么一张纸条。
因为她漂亮,身上又香,我上学的积极性特别高,坐在她后面感觉……怎么说呢?”
”特别舒服。”
“对,就是这种感觉。”
“那女的后来呢?”
“后来也成了一个普通人,在老家镇上开理发店。我还真感谢她把我逼到绝路。”
陆皓明分析道:“她也没想把你逼到绝路。这是中国人几千年的传统思想作怪。如果换到现在,有的女同学根本不会告诉老师,而是回你一句——真的吗?谢谢你的赞美。”
董明亮哈哈大笑:“还是厅长有水平。我手下有个副总,他的小孩才上幼儿园,我有次逗他,问道,你们班上有几个女同学喜欢你。
他偏着小脑袋倒手指,说:李双,李志,杨依依,三个。他父亲笑着帮他纠正,杨依依是男的,只是长得像女孩子。男孩说,那就两个。”
陆皓明听完,笑得肚子都痛了。
董明亮说:“这是第一个偶然吧。假如我不写那个纸条,女生不交给班主任,班主任不当众恶毒地挖苦我,我就不会闯荡社会。”
“那第二个偶然呢?”
“也和一个女人有关。”
“哦,这么巧?”
“是的,你想一个15岁的男孩子闯出去能干什么?就是流浪,后来流浪到广西,给一个砖厂打工。老板娘见我又黑又瘦,悄悄地塞给我一把钱,说,孩子,你走,有多远走多远。”
“你后来见到过这女老板吗?”
“没有,她也是外地人在那儿办厂,几年之后没办了。”
“那第三个偶然呢,不会是一个女的了吧。”
“不瞒厅长说,还真是一个女的。”
“啊?她是帮你还是害你呢?”
“帮我。”
“那你的女人缘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我现在有点迷信,凡是姓刘的女人对我好,凡是姓张的女人对我不好。”
“不会吗?”
“真的。我那个女同学姓张,害我,那个砖厂的女老板姓刘,帮我。后来遇到的这个玉器店的女老板也姓刘,帮我。
所以现在,凡是姓张的女同志,我公司不要,姓刘的,见一个招一个。别人以为我的公司是【刘氏公司】。”
陆皓明又被董明亮说笑了。喝了一口茶之后,说道:“讲讲玉器店的这个女老板吧。”
董明亮开始慢慢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