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绯满眼愕然,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端坐在高台之上的矜贵之人,他神色淡漠从容,一双子夜星眸瞧都未曾瞧她一眼,好似他开口处死的,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林绯深呼吸一口气,眼神坚定,缓缓往前行了一步,脖子上的刀刃却不曾后撤,瞬间便将她纤细的脖子划出一道血痕,温热的血液顺着脖子悄无声息地流下。
宗灭余光睨着这一幕,不由心间微颤。
“五皇子可曾爱过人?”
凝着他的那一双水眸,此刻满目荒凉,她的声音轻轻浅浅。
宗灭微微侧头,正眼与她对视着。
“你可曾想过,今后,你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林绯继续说着。
“其实和这些孩子差不多,从襁褓婴孩逐渐成长,就和那个婴孩一样。”她伸手指着烈火中那个正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婴儿,继续道,“待孩子到两三岁的时候,便和那几个孩子差不多一般高……”
说着,又再度将素指指向了那几个嚎啕大哭的三岁孩童。
宗灭面无表情,似乎不为所动。
林绯的话,反倒是令他想起十年前,无涯城那一场熊熊烈火。
那一场火,焚尽的不止是十万大军,更有数不清的士兵家属,皆是妇孺,也有三岁的孩童和襁褓里的婴孩,甚至还有腹中的胎儿……哪一个,不是死于烈火之中。
宗灭眼眸微微泛红,他突然纵身一跃,轻巧地落至林绯跟前。
下一秒,在林绯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伸出一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江宗逸,你干什么!”
江作岩见状一时惊了,怒斥一声,便想上前动手救人。
可宗灭身边的暗卫动作更是迅速,刀剑一挡,便生生拦住了江作岩的动作。
宗灭冷眼睨着眼前这幅花颜月貌,靠近她的一瞬间,那股熟悉的气息再度充斥着他的呼吸,他不禁俊眉微蹙。
“说吧,你想怎么死?”
林绯一时呼吸有些困难,这一幕,太过熟悉,就像是回到了古佛寺,他们相遇的那晚,她亦是被他狠狠地篡住脖子……
同一个人,同样的动作。
她艰难地开口:“五皇子可曾想过,若是未来你的妻子知晓,你竟活活烧死了和你们的孩子一般的孩童,她会作何感想?”
宗灭依旧是满目冷冽,可林绯却察觉到了他双眸中的一丝波动……
“你应该猜不到,我告诉你好了。她会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每当看到自己的孩子,便会想起被自己的夫君亲手杀死的这些无辜的孩子。”
眼前的人怒意更盛,手中的力道越来越重……
他不过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他从不觉得这有何错。
血债,不就该血偿!
可是,眼前这个莫名出现的女子三言两语,却正中他的要害。
若是他的主人知晓了今日之事,定然便正如这女子所说,会内疚,会觉罪孽深重,甚至是会厌恶自己……
宗灭手中力道越来越重,林绯脖子上方才被刀刃割破的伤口,渗出更多的血液,沾染了他满手的鲜红。
不知是伤口太痛,还是心中太过难受,林绯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眼前的男子,似乎成了她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副模样,嗜血,凶残,毫无人性……
她的宗灭,怎么又变回来原来那般了?
她满目痛楚,低声唤着他的名字:“宗灭……”
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落,滴在了他的手背之上,竟令他觉得这般灼痛。
宗灭缓缓松开了林绯的脖子,挪开双眸不再看她。
“将十岁以下的孩童全部压下去,其余人……继续处以焚刑。”
林绯得以心间松了一口气。
她今日之举,确实想要替那些无辜的孩子求一条生路,即便花氏一族再如何罪恶深重,可那些孩子是无辜的。
然而,更重要的是,她不愿意看到残杀这些孩童的人是宗灭,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丧失人性,她更想救的人……是宗灭!
——
于是,在即将踏入隆冬的这一段日子,帝都城里的百姓又多了不少的谈资。
焚虚镯结界已破,萧星辞即将随五皇子一道前往无涯城,取回焚虚镯。
一旦北桓拿到此物,想来,离一统天下,便也不远了吧……
而关于五皇子的谈资,更多的是莫过于他那惊为天人的相貌。
“花氏一族焚刑场上,得见五皇子一面,着实是如跌落凡尘的谪仙。”
玲珑轩里,百姓们无一不在谈论着这位神秘的五皇子。
“谪仙又如何,手段倒是如同地狱修罗,昨日在那焚刑台上,连孩童都不放过。”
“你没听说吗?昨日刑场上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个姿容绝代的女子,三言两语,便从这地狱修罗手中将这些孩童救下来了。”
“我听闻,这五皇子在朝堂之上,手段残忍,嗜血狠戾,还不曾有过手下留情的时候,这女子……倒也是当真大胆。”
……
与此同时,玲珑轩二楼的雅间,虚掩着的门内,两名身姿卓卓的男子对面而坐。
二人衣着气度不凡,一个温润如玉,俊朗如月,一个冷峻如霜,惊为天人。
此二人,正是首辅大人晏随与五皇子江宗逸。
晏随听着玲珑轩里食客们的高调谈资,不禁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竟还有人能叫你手下留情,这倒也是稀奇。”他对着面前俊冷如霜的男子,低语道。
宗灭面无表情,执起酒杯,浅啄一口,并不打算回应些什么。
晏随自知无趣,再度道:“那晚行刺之人,除了花氏派出的高手,还有萧星辞的手笔!”
闻言,宗灭眸光中闪过一丝狠戾。
他缓缓放下酒杯,语气阴沉:“伤害她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随后,又补了一句,“眼下,萧星辞仍有大用,暂时还不能动。”
“你当真确定,焚虚镯能救得了林悠。”晏随问道。
他们二人,曾经不知交手过多少次,亦不曾对对方手下留情,更是因为林悠,剑拔弩张。
而此刻,同样也是为了林悠,竟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块饮酒。
对于晏随的问题,宗灭缄口未答。
他自顾自地继续道:“接下来,坤帝已许我护送萧星辞前往无涯城夺取焚虚镯,待拿到焚虚镯,该如何叫她心甘情愿地救林悠,便看你的了。”
晏随眉目冷了几分,即便再怎么不愿意与萧星辞虚与委蛇,可为了林悠,他别无他法。
“为何要将林悠一并带去无涯城,路途遥远,万一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晏随一时想起,宗灭曾说过要将林悠一并带走。
宗灭星眸微敛,遮掩住眸中的无措。
他低声道:“来不及了。”
“只剩十来日的时间,来不及了……”
此话一出,晏随亦是一愣,他只知林悠昏迷不醒,却不知……她竟时日无多!
思至此,晏随忍不住急声问道:“你可曾想过,连你都不曾知晓焚虚镯该如何驱动,萧星辞当真就可以?”
宗灭虽是萧婧之子,可他自幼与母亲聚少离多,萧婧长居北桓帝都,而他长居无涯城,甚至他十岁那年,萧婧便永坠无涯渊,他从未亲眼见过她使用焚虚镯。是以,他对焚虚镯的确一无所知。
而萧婧在帝都之时,唯一指导过的人,只有萧星辞。
若是连萧星辞都无法掌控焚虚镯,那岂不是……
思至此,宗灭呼吸一窒,冷声道:“此话何意?”
如果连萧星辞都不行,那他要怎么救她!
晏随直截了当地出口:“你可曾想过,若连萧星辞也无法救回林悠,又该如何?”
他的话,直戳宗灭心底最深的恐惧。
他的眸光越发晦暗无垠……
“那便让这世间,一同给她陪葬……”
男子音色平静无波,一字一句,却透露出嗜血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