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泉震惊了。
先前他真的是感激零涕,但保命的本能让他多了些油滑,可此刻却不同,宗升主动要求去山上面见这股子土人地首领,这是在冒险啊!
可宗升……他竟然在微笑,从容且无畏。
年轻人在犹豫。
一个‘老臣’狐疑不定地看着宗升,低声道:“这人……莫不是傻子?还是说他真当咱们是兄弟了。”
年轻人说道:“至少他的诚意是有了,今日他用粮草和猪羊作为诱饵,实则是想哄咱们出来,然后交谈……很有诚意。”
“是一个耿直地人,这样地人不会害人。”
年轻人给宗升打了一个耿直地标签,说道:“你可是宋人的大官儿,真敢和我们去?不怕被我们害了吗?”
宗升轻松的道:“某说过咱们是兄弟,若是某被害了,那便是某对兄弟的心不够诚,和你等无关。”
“好汉!”
年轻人郑重拱手,回身道:“留下几个人陪着这些兄弟。”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随后宗升就回身吩咐道:“你等在此宿营,不要和土人兄弟们争执,也别去禀告什么,等某归来就是了。”
他的勇气已经折服了所有人,杨泉泪眼朦胧的道:“宗钤辖,某错了,某不要脸,不该挣脱回来……”
在许多时候,勇敢是打动人的唯一力量,而宗升就给了他们这样的力量。
年轻人激动了,喊道:“把东西放回去,咱们回山!”
土人有狡猾的,但淳朴的更多,宗升的耿直同样感动了他们,所以他们丢下手中的粮食,规规矩矩的集结。
“这是干什么?”
宗升怒了,他指着这些粮食和猪羊说道:“走亲戚都还得送个礼,某今日带来的这些就是给兄弟们的礼物,谁敢不收,那就是不给某的面子,不给平阳公面子。”
几个‘老臣’一哆嗦:“收,都收。”
那个平阳公就是个杀神,惹不得啊!
“回山,马上回山。”
宗升表现的比土人们还积极,他回身吩咐道:“某去山里做客,几日后就回来了。你等不可造次,且好生待着。”
他跟着土人们走了,宋军将士们这才发现这事儿没法收拾了。
“宗钤辖被带走了,咋办?”
“那不是兄弟吗?”
兄弟?
众人默然,不知道这事儿究竟是对是错,于是他们将目光都集中到了杨泉的身上,杨泉蹲在地上,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啊!”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低声道:“杨知州这个意思……宗钤辖是去冒险了?”
“你没看杨知州哭的死了老子娘般的痛苦?肯定是啊!”
“宗钤辖要是出事,他就会倒大霉,那位平阳公会放过他?”
“等着,都等着。”
杨泉已经完全崩溃了,领军的将领没法,只能自作主张,令大家回到营地里等待,同时令人去报信。
可从这里传信到转运使等人那里时,宗升估摸着已经变成了野兽拉出来的便便。
……
宗升一路跟着进了山,走了半天,天黑前总算是看到了土人们的聚居地,一片木屋的外面,两千余土人在欢呼着。
他们是在为了自己的子弟满载而归欢呼,等看到穿着官服的宗升后,都傻眼了。
年轻人跑过去,和自己的父亲,一位威严的首领说了此行之事,首领一边听着儿子说话,一边仔细看着宗升。
宗升依旧保持着诚恳的微笑,就像他说的那样子,自己就是来兄弟家做客的朋友,没有丝毫不自然。
等首领缓步走过来时,他微微颔首,说道:“某宗升,奉陛下之命前来广南西路,为的是让你等能脱离这些艰辛……”
他走了过去,蹲在一个孩子的身前,摇头叹道:“看看这个孩子,衣不遮体啊!现在还好,等天气一冷,怎么办?”
“生火啊!”
睿智的长者看傻子般的看着宗升,觉得大宋让这等蠢货做官,还敢让他来这里但说客,当真是愚不可及。
“难道你们到了冬天不生火取暖吗?”
有人质问道,甚至觉得很好笑,于是就笑了出来。
“哈哈!”
就在这笑声中,宗升走到一个土人的身前,伸手拿过那个麻袋……他竟然单手就轻松的把满满当当的麻袋举了起来。
首领面色凝重的道:“这是个勇士,当时他若是愿意回去,你们拦不住,所以诚意很足。”
宗升把麻袋放在地上,麻袋竟然反弹了一下……但凡有点生活常识的人都看出来了,这个麻袋里的东西轻的发指。
年轻人下意识的道:“他并不是勇士。”
他的老爹很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掩饰的道:“勇士许多时候不能从外表看出来,要看他的本事。”
打开袋子,拉开麻袋,里面一些白生生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宗升微笑道:“我们也生火,不过大部分时候我们只需要穿上衣裳就很温暖,而这里面的关键就是棉花。”
“棉花?”
“对,来试试吧。”
宗升热情的招呼首领来试试棉花的效果,然后一整袋棉花都被首领拿走了。
“大宋有很多!”
宗升说的很诚恳:“大宋不但有棉花,还有复合肥能确保你等种地能养活自己,还有各种物品能让你们过得更好……”
首领默然,他知道宗升没有撒谎,那个大宋的确很富足,富足到他们每次抢掠的物资,对宋人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
不是宋人打不过他们,而是宋人觉得,为了一点点东西去拼命不值当而已。
原因无他,宋人太富了。
宗升说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今是陛下仁慈,想着给你等送好处,若是不肯,此事就此作罢也使得。”
周围的呼吸渐渐沉重,那些眼睛里多了意动之色,宗升这一套手法大多是秦为教的,此次若是能成功,他就立下了功劳。
升官有望啊!
……
“麦芽?”
“麦芽叫爸爸……”
秦为过来接过麦芽,见他睁眼发呆,就笑道:“我儿子这眼睛黑白分明,一看就是个英俊的小伙。”
“夫君,这都深秋了,许多人家冷飕飕的,可一关上门,屋里不点灯就乌漆嘛黑的……好些人家都想装水晶窗户呢,只是咱们这边没法给。”
刘姝从屋里出来,白嫩的脸蛋上多了些红晕,却是热的。
“这棉衣就是好,只是却不能做成长裙。”
棉花填充在长裙里,那臃肿的画面太美,秦为不敢想。
“此事不急,外面那些有钱人都在等着做窗户,看似急切,可他们有无烟碳啊!不急,咱们不急。”
秦为单手托着下巴,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妻子的身材。
刘姝产后丰腴了些,她摸摸小腹,说道:“就算是有无烟碳,可也得关门呢。关上门屋里就黯淡,整个人都没精神,想睡觉。”
秦家不差钱,用的木炭自然是最顶级的,连皇宫里都舍不得多用的那种,可即便是如此,每到冬季,室内采光依旧是个大问题。
“吃早饭。”
秦为和妻子缓缓过去。
早饭后,庞世英来了。
“我父亲和吕夷简之间好像有些龃龉,范仲淹在边上依旧是老好人,王公如今根本不管那些党争,朝中有些不安生了。”
“你爹那边……没事吧?”
“没事。”
老庞实际上并不爱权,就看他之前做过的那些事儿,再到后来范仲淹登台后,他果断也退位让贤。
可退位让贤是一回事,被人挤下去又是另一回事儿了,优秀的人大多都是傲气的,就比如庞世英。
所以,老庞在乎的或许不是宰辅之位,他在乎的是尊严,不想被人比下去,更不想被吕夷简比下去。
“晏相公最近如何?”
庞世英突然问了这个问题,秦为看着他,摇头叹道:“人太聪明了不好,你就不能装笨……”
庞世英笑道:“学生大抵是改不掉了,但先生的性子某却是知道的,吕夷简和您有旧仇,他要倒霉了您该落井下石。可您此次不但力挺他,后来更是救了他,这不是您的为人。”
“某很善良,不要用你的阴狠来衡量某的善良。”
秦为觉得自己此刻定然是佛光笼罩:“和平就是某的使命。”
庞世英静静的看着他:“您在为晏殊谋划。”
“你太聪明了,真不是好事。”
秦为觉得历史上庞世英早逝就是因为太聪明了。
庞世英没搭理这茬:“如今王公老了,致士不过是时间问题,而除去王公,这些相公里也就晏相对您还不错,至少他比范仲淹要更务实一些,和王公一样,帮亲不帮理……”
再过百年,范仲淹成了圣人。
但秦为却知道,这个圣人的含金量多少是有些水分在里面的,若不是当年老范恋栈不去,又太过理想主义,又何至于被挤兑的那么惨?
这样的人只适合做圣人,却做不了务实家。ъiqugetv.net
而晏殊却偏偏和他相反,老晏不仅有能力,而且想必范仲淹的精神文明,他更加务实求真,明白什么事可为可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