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尧臣的眼中也有些茫然之色,随即恢复正常。
“他们正在经历着我们经历过的东西,不过……他们很好,比咱们那时候好。”
“欧阳修……相公,在您的身边打杂终究是委屈了些,您是什么想法?”
王尧臣说道:“他还年轻,甚至还有些羞涩,这样的性子出去不行,还是再磨磨。”
仆人笑道:“您的身边能接触许多机密,而且您的性子……能磨砺人,欧阳修在您的身边待了许久,旁人都眼红了,都觉着该换人了。”
王尧臣失笑道:“老夫的脾气不好,一般人大气都不敢出,欧阳修一声不吭,可言行却极为妥当……暂且这样吧,等下一任上台,再由他选择……老夫这个三司使也做不了多久了。”
三司使。
这个职位比之后世的户部尚书都还要得意一些,实则就是宰辅,可王尧臣本身就是宰辅,并兼职了三司使
能在这等人的身边做事,这本身就是一种资历和重要的学习机会。
“老夫一直在暗中看着他,只是看不出他的心性,今日他这么一说,老夫才发现,这人竟然不吭不哈的……把三司的许多事都摸清楚了……”
“相公,这便是有心人啊!”
“有心,可更多的是刻苦。他是寒门庶出本就生活贫苦,所以得了机会就没日没夜的苦干……”
“那些人羡慕他,总说他的运气好……”
王尧臣看着夕阳,突然笑了笑:“老夫从记事以来就觉着自己的运气好,爹娘疼爱、兄友弟恭……后来身边人走的走、去的去,老夫又得了太后赏识做了三司使……直到现在,老夫才发现,什么运气都是假的,本事才是真的!”
这时晏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闻言,他笑着点头道:“运气就是本事。旁人在嬉戏时,欧阳修在做事。旁人在偷懒时,欧阳修在做事……水滴石穿。”
两人相视一笑、摇头不语。
晏殊说道:“相公,听闻曹家要和欧阳修联姻?”
王尧臣摇头道:“欧阳修不值当曹家联姻,此事还是在秦为那边。曹家只是权贵,所以重臣他不敢去接触,武将更是不敢,最后不上不下的秦为最合适,于是就便宜了欧阳修。”
这话他说的很是坦然,一点也不担心秦为被人举报。
晏殊意有所味的笑道:“相公,那这是运气还是本事?”
先前说运气就是本事,现在副使却用欧阳修的婚事来问王尧臣,这有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意思。
“还是本事。”
王尧臣淡淡的道:“欧阳修刻苦,人踏实,若非如此,秦为怎会高看他一眼?他不高看欧阳修一眼,曹家怎会看中欧阳修?你说说这是不是本事?”
晏殊被这番话说的一愣,然后大笑着点头。
“哈哈,相公高见,这确实是本事。”
……
欧阳修顶着夕阳回家,进了巷子后,那些街坊见到他都在笑。
“欧阳修,你媳妇呢?”
“欧阳修,某这里有个远方的侄女,你爹都说好,哪日见个面吧。”
“欧阳修,你的亲事拖了这般久,是想娶个高官的女儿?可他们看不上你呢!”
“……”
在秦为的眼中欧阳修还年轻,可在这个时代,许多如他这般年纪的男子,大多孩子都有了。
欧阳修笑着回到了家中,母亲姚氏已经做好了饭在等他。
今日的晚饭没肉,姚氏见儿子吃得少,就关切的问道:“可是没肉不喜欢吃吗?那娘亲明日就去买肉。”
他还是干苦工时的习惯,总是舍不得花钱,于是苏家的伙食也变得平淡起来。
可年轻人却都喜欢吃肉,喜欢油水。
姚氏就觉得自己亏待了儿子。
“要不……明日为娘还是去浣衣吧。”
这么多年过来,从来都是姚氏养着儿子,这忽然让儿子来养,姚氏欣喜的同时也觉得实在闲地无趣。
还不去去浣衣,正好也能和那些姐妹们聚聚。
“娘,儿子先前请了同僚吃锅贴,自己也吃饱了。”
“哦!请客了?好好,要想和同僚拉近些,最好就是请客。”
姚氏放心了,于是就细细的念叨着街坊们的琐事,直至天色完全黑了下去,洗刷完之后,她出来就见儿子在院子里发呆。
“夜里冷呢,赶紧回去。”
欧阳修回身道:“娘,您这是闲的。”
“呃!”
“先生经常说,人活着就要有事做,有事做才不枉来了这世上走一遭。无事可做就是在荒废生命……您想去浣衣,对吗?”
姚氏低头,觉得自己是在给儿子添麻烦,双手互握着,小声说道:“娘亲做活做官了,是个骨头酸呢。”
欧阳修握住母亲的手,笑道:“这话怎么说的……您若想去就去吧,只是不能再那么拼命干活了,要闲着干。”
苏义抬头,迟疑了一下:“可会丢人呢。他们说我儿是官,可他娘却在河边给人浣衣,会给你丢人。”
姚氏活到这个份上,所有的精神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
她一点都不肯给他添麻烦。
欧阳修说道:“母亲放心,您只管去就是……让您在家里百般无聊,那才丢人,连秦先生有时候都会带着妻子,去庄上帮人干活呢。”
“不会吧……秦为可是大官,他怎么会为人干活?”
欧阳修认真的道:“娘亲,孩儿觉着……做事就是做事,和做人没关系。帝王哪怕是做做样子,也会下地耕种一番……这并不丢人。”
第二天一大早,姚氏送走了儿子,就准备去码头。
“可是姚老夫人?”
老夫人?
姚氏正在给大门上锁,闻声回头,却是一个衣着考究的男子。
男子拱手道:“在下见过姚老夫人。”
夫人一般都是对大户人家正妻的称呼,又或是家族里的长者。
姚氏从未被人这般称呼过,她摆手尴尬的道:“不敢、不敢,奴家只是个乡野村妇罢了……”
那些街坊都开始出门干活,见状都围了过来,远亲不如近邻,说的就是这种时候,若是这个男子欺负姚氏,大伙儿肯定会出手相助。
男子被街坊们围住也不慌,他笑眯眯的拱手道:“家主人令某来此,乃是为了送草帖。”
草帖就是女方初步同意这门亲事后给男方的帖子,上面书写着女方父祖的来历,以及女方的生辰八字,男方拿着去找人算凶吉。
“欧阳修的婚事?”
“呀!竟然是欧阳修吗?”
街坊们见男子仪表不凡,而且还文绉绉的提到了什么家主人,都有些欢喜。
“大妹子,是你家欧阳修的婚事呢!”
“这是哪家?”
姚氏这才知道男子的来历,她顿时惶然道:“曹国公客气了,小人哪敢!”
男子见他惶然,自己也有些慌了。
“我说姚老夫人,您别再自称小人了可好?若是被家主知道了,定然会以为是某的不对……”
“好好好……小人……某知道了。”
姚氏打开大门,请了男子进去,然后对街坊们拱手道谢:“多谢诸位了,等大郎成亲,定然请诸位街坊来喝一杯酒。”
街坊们麻木的拱手,等姚氏进家后,才有人惊叹道:“竟然是曹家?”
“吓人呢,曹家是世袭的国公府,然看上了欧阳修,传出去都没人信。”
“欧阳修有什么好?”
“他能读书。”
“可能读书的多了去……”
“这就是鱼跃龙门……我家大郎二十多岁了,每日就跟着做活,和欧阳修比起来……没法比啊!”
“他们母子初到汴梁日子那叫一个寒酸,如今……哎!一言难尽啊!”
“所以还是要读书。”
“对,可读书要钱呢。”
“省一省,总是能省出那点钱。”
……
“母后的病情如何了?”
寝宫外,赵祯面带忧的站着,身边是御医。
御医说道:“陛下放心,太后的身体还是那样。”
赵祯嗯了一声,看着御医皱眉道,“可太后为何虚弱?”
御医苦笑道:“陛下,太后毕竟年岁在这了……虚弱也属正常。”
刘娥六十多了,这些年政事繁忙,没日没夜的批改奏疏,本来身子就不行了,偏生还执拗的不想放权。
若不是近年来刘娥的思想多有转变,恐怕的她的身体会更虚弱。
赵祯的眉间多了黯然,还有些无奈。
“多久能好?”
御医低头迟疑了一下,“陛下,太后积於已久,此次大概会长一些。”
赵祯听出了些言外之意,就淡淡的道:“消息若是出了宫……”
御医看了左右的内侍和宫女一眼,心想若是他们传出去的呢?
赵祯冷冷的道:“不论是谁,若是敢乱传话,乱棍打死!”
这就是军法!
许茂则正色道;“陛下放心,臣会盯着他们。”
随后宰辅们就进了宫。
刘娥在昏睡之中,吕夷简等人轮流上前看了,王臻的眼神不好,甚至还伸手在刘娥的鼻下试探了一下……
赵祯满脸黑线的看着王臻,怎一个郁郁了得。
虽然他早就想掌权了,可刘娥毕竟是他的母亲,若是表现的太急切,难免就被背一个不孝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