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争,我现在不能应允你什么。”薛云道,“或许,你愿意等等吗?”
叫他等,是为了给他一点儿希冀,也是为了给自己一点儿希冀。
陈述的死,要说自己全然没有责任,也不对的。这世上还能有点儿法子叫人死而复生,薛云愿意救他回来。这是一段她不愿参与的纠葛,等这纠葛了结,她便能高高兴兴地活成自己。
嫁过人怎么了?带着孩子又怎么了?她薛云被人毫不嫌弃地真心喜欢着,恰好,她也喜欢那人。她想为自己搏一把。
“听说这世上有一仙人,可渡死人生,活人幸。公子,若真到了撑不住的时候,薛云愿为公子求一生路,以报公子的欢喜之情。”
“求到了呢?若真求来了那样的人,我活下来了,薛姑娘会如何?到那时,姑娘愿意和我……”
薛云摇了摇头,即便陈述将死,她也不愿欺骗他。更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意。
“姑娘,难道是有了心仪之人?”见到薛云一丝欢喜之意从瞳孔中乍现,陈述道,“我明白了。薛姑娘,你本就不欠我什么,无论能不能救我,我都愿你和所爱之人长长久久。”
陈述没有等得太久。吴争也没有。
听说是陈家公子在出殡那日诈了尸,醒来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沓子所谓的“证据”。那些证据,道出了人心之伪善,叫那陈夫人母子下了狱。
本是祸害人的事,要斩首,谁道那陈夫人在狱中就没挨得过去。
陈大人要为儿子说亲,说不论什么门弟,只要儿子喜欢就好。陈述却说还是要门当户对,自己选了家闺门秀女成了亲。
接亲路上,经过松乐坊时,听见一极其熟悉的乐器之声,抬头一瞥,是一貌美的乐姬,那乐姬笑望着他弹着琴。他又觉此人像是在哪里见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哟,吴公子来了,云儿在上头呢。对了,你那绣馆装修得如何?要不要三娘我帮你去参谋参谋?”
“劳三娘费心,已都差不多了,还多亏了三娘和掌柜愿意帮我。”
“害!我也不是为了帮你,是为了云儿,你既要给她惊喜,自然女人家的东西,还是我们女人家更懂些。倒是你们那个掌柜,每次见到我跟仇人似的,自从我帮你的绣馆添了些物件,变了性似的,总算能正眼瞧我,还能说上几句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看不起我们这等风尘女子呢!”
“怎么会呢?掌柜心善,愿意借我银两开这绣馆,他更知道云儿的身世,只叫我别多等,勇敢一些。如今又怎会瞧不上三娘您呢?只是他这辈子就这么过来了,很少出门见外头的人才会如此。上回还说呢,说是与三娘您处得久了,才知你经营生意的不易。加上云儿也在他面前提起不少你年轻时候的故事,他更佩服你,在你面前太羞涩罢了。”
“是吗?”三娘大笑起来,“我就说吗,他也心善,哪能对我们有偏见。行了,你上去找云儿吧,我下次呀去你们那儿坐坐,也好拉拉交情。”
“是,三娘若能来,掌柜必定高兴。”
吴争上楼,正见薛云抱着琴坐着。
“方才我可听见了,某人的琴声,传了出去,也不知心意传出去没有。”
薛云一听声音欢喜起来,“嗯,好浓的一股醋味儿,这位公子,你可闻见了?”
吴争笑着并不回答。
“今日饭馆也该很忙的,怎么过来了?”
“陈公子大婚,怕有些人呢,失意惆怅,便过来瞧瞧。”
“看吧,醋坛子翻了。”薛云笑着为他沏了茶,“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一场,我就不能替人家庆贺啦?”
“是,自然可以的,我是你什么人哪?哪里管得着这些?”
“你说呢?你是我什么人哪?”
“不知道。”
“真不知道?”
“哈,不知道。”
……
许多年后,度弦和噬月看见一人站在忘川,度弦觉得有些眼熟,便走过去询问。
“二位仙君。”
“这位公子,你为何不去投胎?”
“只因念着往事,心里总有些不得平静。”
“哦?可否说说?”
“我观忘川之下,乃是平生所历,却不知为何,有一段经历,并未在此呈现。”
“哦?怎会?”
“想来也是。许是我曾死过一回,死前之事便不在这回人生里了。可是我分明记得的,记得一人坐在我的榻前,说要救我。后来她做到了,不过只是因为她心善罢了。”
“你……怎么想起来的?”
那人笑了笑,没有回答度弦的问题,又道:“算了,既连忘川都没有,我又何必再执着。二位留步,我这就去了。”
说吧,那人纵身入了忘川。
他是怎么想起来的——这个问题度弦困惑了很久,又过了许多年后,度弦渡生无数之后,他便再也不想纠结这类事了。
毕竟,他能渡人生,无法控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