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又是五年过去。
其间经历了天宝帝驾崩,太子登基改元大历
大历三年,四月。
不久前杜子美亲自出面,说服昌黎韩氏,将韩退之一并记入族中,未来若是登科也可享得族中的相助。
杜子美自己年轻时也沾过祖父的光,所以并不排斥这种做法。
随着开元朝的诗人日渐凋零,杜子美这位硕果仅存的标杆,隐隐成了开元朝的最后一分香火,正如当年的贺季真一般。
有诗人想要效仿三十年前的长安杏花宴,给杜子美饯行。
他们甚至连地点都想好了,就选在东都洛阳,这个杜子美从小待到大的古城。
只可惜,这一切因为杜子美的拒绝而胎死腹中。
……
杜府中。
杜子美闭着眼睛,韩退之坐在他的不远处,口中逐字逐句念着诗文。
与之一起的,还有杜子美的一众孙辈。
他如今的日子很是清闲,虽说年老力衰,时常还会睹物思人,但亲眼见证着孙辈的成长,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欣慰的事情。
恍惚间,杜子美似乎可以理解,当初叔祖教导自己时,究竟又是怎么一番场景了。
这时,下面的人忽然来报,说是城南的元家请见。
杜子美久居洛阳,知道这元家算是洛阳城中的一处宦族,族中世代有子弟为官。
他年轻时曾与元家弟子有过交情,彼此之间倒也算熟识。
只不过,下人的突然来报,让杜子美一时间摸不清这元家人的来意。
“莫非是家道中落了?”杜子美喃喃自语。
他的活久了,自然见过不少家业兴衰,面对故人后裔的请见,杜子美都是抱着能拉一把就拉一把的念头。
抚养韩退之正是这个道理。
杜子美久不问世事,对元家的状况也不清楚,索性朝着老仆点头:“请他们进来便是。”
……
不一会儿。
一位穿着绸缎长衫,莫约三十年纪的男子携一妇人前来。
妇人怀里还有一襁褓,看着岁数不大,应该是才出生不久。
男子走至近前,朝着杜子美行了一礼:“侄儿元宽,参见杜世叔。”
闻言,杜子美凝神看去,不确定道:“你是见深兄的孩子?”
“世叔高明。”
“说说,今日寻老夫,所为何事?”
杜子美打量着一家三口,倒也打消了“元家没落”的揣测,不由心下疑惑。
元宽将襁褓从妇人手中接过,朝着面前的杜子美行礼,恭敬道:“侄儿一把年岁才得此子,斗胆相请世叔赐名。”
“原来如此。”
杜子美一抚胡须,面露了然。
这事情虽说有些冒昧,但杜子美其实并不反感,到他这把年纪,对新生儿总会多出几分宽容。
思忖片刻,杜子美转头正好看到韩退之,后者正埋头摹写着诗文,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退之么。”杜子美嘴角微弯,脑子里隐隐有了主意。
“不如就取名‘微之’,见微知着,微言大义。”
此话一出,元宽眼神微动。
他当然是知道韩家小子“退之”的,那是杜子美的故人之后,本该因为丧父而孤苦,谁知竟然撞上了杜子美这一桩大机缘。
元宽今日过来,其实也有让自家小子受庇护的用意。
别看只是一个取名的因果,可若是日后细究起来,这份因果其实并不亚于科举场上的师生情谊。
想到这,元宽顿时面露满意的神色。
他抱着孩子再行一礼:“多谢世叔赐名,元宽携小儿微之,定然铭记今日之恩!”
元宽自以为隐晦,但杜子美活了这么就,到底也是人精一般的人物。
他看穿了元宽的心思,却没有点破的意思。
说到底,这取名不过是小事,倘若真能帮上旁人,杜子美自然也是乐得成全的。
……
长安城
京西的一处庄园。
李常笑穿着一袭文士长衫,正领着一个小子在池边练书法。
这庄园的主人是大名鼎鼎的河东柳氏,与早年李常笑结识的河东薛氏,并列是河东的豪族。
小子名叫柳子厚,是府中的柳大人的独子,宝贝得紧。
李常笑凭着一手过人的书法,折服了这位柳大人,自然而然接手了柳子厚的书法教习。
小池上。
十余只天鹅成群游行,映衬得池水与假山都格外宜人。
李常笑却是毫不顾忌地用池水洗去墨渍,每当他提笔之后,这池水仿佛就浑浊了几分。
柳子厚心疼大鹅,怯生生问道:“先生,府上就有卷纸,我们改用纸写文,不然大鹅太可怜了。”
闻言,李常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老夫教了你一月有余,怎么不见你心疼老夫,反而心疼起这大鹅了!”
柳子厚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尴尬。
可他的视线往返于小池与墨笔,眼神里充斥着这个年纪澄澈的愚蠢。
二人对视了一阵子,终是李常笑败下阵来。
他摇摇头:“算了,拗不过你,那我们该用卷纸,你这小子可要好好的学!”
“多谢先生!”柳子厚两眼放光。
……
不一会儿,小家伙脚丫子哒哒向着屋内跑去。
李常笑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看着这庄园中的假山与莲池,俱是美不胜收的景象,这样的家底哪怕在长安也不多。
他兀自嘀咕:“难怪可以写成‘永州八记’,将来到处跑是一方面,打小看的景色就比别人多,文笔能不流畅么!”
“一个柳子厚,一个韩退之,这两个家伙或许会成为我下阶段的重点目标。”
李常笑从天宝二年开始,历时十余年,也算是尽自己所能,将那些遗散各地的诗赋与字帖给收集了大半。
至于另外一部分,大多也会有专门的达官贵人供奉,更有甚至是列于宫中,暂时没有遗失的风险。
眼见如此,李常笑倒也没有强求的意思。
他的本意只是想要留住些什么,而不是全部拿来自己占有,那样的话意思可就变了。
“我的佛、道皆已圆满,倒是可以趁着这大唐接下来的安宁岁月,开始我的儒道修行了。”
“大乱之后即是大治,这也是我的一桩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