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说了几句话又闷头睡去,关歌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好半天回过神,看着王甄叹了口气:“有家新开的咖啡厅不错,去坐坐吧。”
王甄看着林溪的背影没动。
“这件事,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人,在局里不方便。”
王甄意识到可能会谈论到有关林溪的身世,犹豫了一下,叫来刘乐云守着人,自己跟了出去。
——
“我入行十五年,但是真正让我受到重视是因为一件案子,我想这件案子你也清楚。”
关歌抿了口黑咖,眼神看向落地窗外繁华的街区,眼神中充满了回忆。
王甄点点头:“嗯,我知道,十二年前那起轰动全国的连环杀人分尸案,是关老师亲手把凶手抓回来的,按时候我刚入职,对这件案子特别清楚。”
关歌点点头:“嗯,当时那件案子死了很多人。”
“九个,三个未成年小孩,两个单身女白领,两位白发老人,还有一对中年夫妻,因为凶手杀人没有特定目标,导致当时警方判断困难,迟迟无法锁定目标。”
“呵,看来你对这案子还真的挺清楚的。”
关歌笑笑,放下咖啡,脸上的神色却并不轻松,反而愈加凝重,半晌,他看着天桥上举着风车的小女孩,梦呓般的说道:“一晃十多年了,发誓绝不给人看病的我也成这孩子的医生十多年了。”
刚刚端起咖啡杯的手一紧,王甄猛地抬头看向关歌:“难道小溪……是这案子的幸存者?”
他仔细在回忆中寻找线索,但是并没有任何关于幸存者的记忆,不过当时自己毕竟是个小警员,可能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也不一定。
关歌苦笑:“算是吧,可是她,应该并不想成为这个幸存者。”
王甄的思绪转的飞快,放咖啡的手不知怎么没拿稳,撒了半杯,可是他没顾得上,他想起林溪的资料——十二岁那年,父母因故去世,林溪成为了孤儿。
“那对中年夫妻……”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没力气了。
关歌的点头让他有些恍惚。
“而且,小溪的父母出事当天,小溪因为爸爸没有给她买到心爱的书包离家出走,一直到晚上也没回家,于是当晚夫妻两个出门寻找孩子,就再也没回来,小溪天生敏感,就算事后没有人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和原因,她也清清楚楚,她知道,是自己的任性害死了爸妈,对于她来说,大家越是不责备她,越让她负罪感严重。”
王甄眼前再次出现了那个瘦弱地坐在一旁颤抖着身躯紧紧拥抱着自己的身影,他以前一直想不通,这种强烈的悲怆感如何能出现在一个二十四岁的女孩子身上,现在,他大概理解了。
“更残忍的是,小溪当晚其实就躲在家后的花园,甚至父母出门打车上车她都看得清清楚楚,事后经过我们的调查,那辆出租车司机,就是连环杀人分尸案的凶手,可以说,在小溪的想法中,是她,亲手把父母送上了死亡的深渊。”
“小溪父母的尸体找到时已经残缺不全了,父亲的半个身子已经找不到了,母亲的头部被野狗分食大半,最好的入殓师也没办法复原,所以家人一直不想让小溪看到父母最后一面。”说到这儿,关歌已经有些颤抖了,纵使见过武术大风大浪,关歌心底还是有着无法言喻的痛,这痛就来自林溪。
“可她,还是看到了是吗?”
王甄已经嗓子干涸了,与此同时,一种更恐怖的想法在他心间逐渐成型。
关歌闭上了眼,痛苦的点了点头。
“火化当天早上,殡仪馆去拉尸体,林溪就坐在父母棺材中间的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颤抖,旁边的棺材盖子,全部打开了。”
关歌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王甄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呆滞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此前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确切的死因,只知道是自己害死了爸妈,但是从那一刻起,林溪得知了一切,因为受到严重的打击,她失语了整整三年,三年里我尝试了无数办法才终于治好了她,但是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一开始我也很担心她会因为自己的过错想不开而轻生,可后来,我才发现,她给自己下了个比死更可怕的诅咒。”
“她要活着,带着这些悲痛的记忆活着,用痛苦来惩罚自己。”王甄说道,
关歌点点头:“我毕生所学都用在了她的身上,但是,如你所见,我非但没有把她从痛苦的深渊中拯救出来,反而令她陷入现在的绝境。”
“三年前,她摔了一跤,小腿骨折,我去看她,她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叔,妈妈当年也是这么疼吗’,那一刻,我真的都想放弃了,我治不了她,我连自己都快掉进这个痛苦的深渊了。”
关歌是真的痛苦,程度丝毫不亚于林溪。
“那之后我尝试着远离她,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那次之后,无论我怎样挽回,小溪再也不肯信任我了,我现在什么都为她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的负担稍微小一些,你,大概明白我为什么不想让你们总是审讯她吗?”
王甄点点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关歌却继续说道:“你能想象的到,她每回忆一次案发当时的场景,无疑都是将父母的死亡进行再一次的代入,我真的怕,她总有一天为了体验这种痛苦而走上自残的道路。”
王甄的心口像被人打了一击闷拳,憋闷烦躁,让他几乎想要手刃刘立生。
他不仅残忍杀害了一个无辜女人,也残忍的将另一个女人的灵魂撕成了血淋淋的碎片。
不知道怎么回到的局里,王甄觉得自己的思绪被抽走了大半。
开门时踌躇了半天,他有种无法面对林溪的憋屈感,他无法想象,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是怎样的接受了残酷的真相,是怎样的跟父母残缺不全的一体呆了一整个晚上,又是怎样在十多年后的现在,又眼睁睁地看着惨案再一次在自己的面前上演。
他不紧觉得老天太过残忍,为什么要再同一个人的身上开这么大的玩笑。
局里大多人已经下班了,办公室里很安静,偶尔有翻资料的声音。
走进休息室,夕阳的橘黄色余光打进来,照到了刘乐云的手腕上,林溪的侧脸上。
他小心翼翼地叫醒刘乐云出去,靠近了睡熟的林溪,瘦瘦一团,抱着自己的膝盖,肩膀还有些不受控的轻颤,眉间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