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拉难难看的神色，于苍的内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他很少见拉的脸上出现过这种失措的表情。
在拉插手某样进程的时候，往往都能全程保证胜券在握。
既然见到了，那就说明，眼前的情况……着实是不妙到了极点。
有什么情况，是就连拉都没有想到的？
而这时，拉已经闭上了眼，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见此，于苍也没有打扰，而是先自行观察起了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片……极尽荒凉的大地。
他们正站在一座矮山的山顶，放眼向四周望去，入目之处一片焦土，大地的颜色深沉而破败，其上甚至连植物都没有！
只有一些深褐色的纤维，从大地之下渗出，在狂风的吹卷之下，无休止地向着天空触摸而去。
而实际上，于苍的视线并不能看清太远的地方，因为无穷无尽而又极尽猛烈的风暴在大地之上肆虐，大地之上，数道风暴贯通天地，飞沙乃至一些几百米高的巨石都被卷入了空中，这让这方世界的能见度极低。
还好，拉撑起了一片法师护盾，并且第一时间用法术净化了周围的空气，维持了千米之内的清澈视野。
看那些风暴的夸张表现力，若是于苍不加防护地肉身冲入其中……恐怕结果不是被吹飞，而是直接被其中的爆沙切割成血雾。
而天空……也残破不堪。
空中无法找到太阳或者月亮的方位，入目之处几乎一片黑暗，连星星都无法看见，所以，姑且认为这是晚上吧。
偶尔有丁点的夜光在风沙之中活动，但于苍仔细感知后才发现，那些光芒……应当都是源自一些荒兽，是它们在用能量发光。
而若是利用法术，将视线向着天空的极深处投去，便能看到巨量的乌云在盘桓之中径直上升，并且逐渐稀薄，直至消弭、淡化于无形。
在这样的天空的最深处，一股气息隐隐传来。
仔细感知后，于苍怔了怔。
那气息……好生熟悉。
是不是混沌？
可是，混沌应当无法直接与现世接壤才对。
但他所感知到的，那极其浓郁的混沌气息，却不似作假。
会是什么……以及，这里到底是哪里？
于苍摩挲着下巴，陷入思索。
他们从【须臾裁隙】之中出来，就直接来到了这里。
按理说，在【须臾裁隙】之中的这段时间里，往日泡影魂卡的本体会锚定在原地，并且进入什么存在都无法干预的状态。
所以，七天之后，他们应当还是在原地出现才对。
现在这种情况……抛开短短七天奥法议会就被夷为平地的可能性，显然只能是他们被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而刚才，拉落地就高呼上当……难道是圣乔治搞的鬼？
但圣乔治之前都没有找到拉藏在时间罅隙之中的备用肉体，【须臾裁隙】是权重不亚于时间罅隙的能力，按理说圣乔治也无法干预才对。
更别说，他们都在奥法议会之中，那里不能使用自己的法术，无法施法的情况下，就算是圣乔治，又能做到什么呢？
于苍眉头紧皱。
莫非……是奥恩或者奥法议会出现了什么问题？
不能吧。
……那些先不提，他们这到底是被传送到哪里去了。
看附近这一片荒芜，如同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于苍也是摸不到头脑。
莫非，是主大陆的一些地方？眼前，才是扭曲圣域幻象被剥离之后的景象？
而就在这时。
似乎是看出了于苍的疑惑，一旁，拉睁开了眼。
“这里……已经不是罗兰空界了。”
“……”
“说起来，这个地方，你也来过。”
“我来过？”于苍眨了眨眼，“莫非现在我们已经回到蓝星了？”
“不是。”
拉摇了摇头，欲语还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
“这里，是‘源星’。”
“源星？等等，不会是……”于苍的眼睛忽然睁大，“这里，是我把你救出来的那个世界？”
“没错。”拉点头，神色凝重，“还记得……来源星的方法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当是一串数字……”
当初，在牧都，星尘为赵央做手术，去除了其脑海之中的识虫。
然而，就在识虫被去除的最后关头，从其中忽然冲出了一串金色的数字……那是一串坐标，指向的，就是源星！
当初，拉受困太阳巨树无法逃脱，无奈之下，只能将无数这样的坐标散布出去，这些坐标都被拉加固过，不会被识虫或者识兽轻易消化。
后来，有一串坐标被识虫吃下，来到了赵央的脑子里。而后，因为遇到了于苍完整的韵律之躯而被激发，将其韵律之躯短暂地传送到了源星附近。
当初，被困的拉根本没有多少施法能力，之所以选择这种求救的方式，是因为……这串数字，是特殊的。
星界之中，只要将源星的坐标写下，哪怕是用最普通的墨水与纸笔，都能在条件满足时产生一股传送之力。
拉猜测，这串数字，应当是在很久之前，被什么存在或者力量祝福过，所以才能拥有这样奇妙的作用。
因为接触尚少，所以拉并没有完全搞懂这串数字的激活机制，只知道……因为这个缘故，源星有非常多的穿越者，他们从星界各个文明而来，一个个都仿佛是气运之子一样。
而偏偏源星的物质与资源也相当雄厚，支撑得起这些气运之子的成长。
不过，即便是再强大的星球……最终，也没有逃脱被荒侵蚀的命运。
而现在……
“是我的失误。”拉揉着眉头，“应当是圣乔治在大议厅留下了这串数字……所以导致【须臾裁隙】的入口锚点，被传送到这里了。”
只是留下一串数字而已，完全不算施法，所以，可以瞒过奥法议会。
“我也是在逃出罗兰空界之后才发现了源星……本以为圣乔治不会知道这里，如今看来，他恐怕早就发现这个地方了。”
虽然法师一个个都博学多闻，但是星界那么大，他们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知道的。
当初，拉还在跟随圣乔治学习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听圣乔治提起过源星的事，再加上他也是很后来才知道，所以下意识地以为圣乔治对源星并不知情。
但很显然，圣乔治不仅早就知道源星，而且对这里还有着非常深入的研究，他知道百分百触发传送坐标的方法！
恐怕当初，这是被他作为底牌来隐藏的东西吧……不借助任何施法条件的超远距离传送机会，确实有资格被当成底牌了。
如今，正是用在了他们的身上。
闻言，于苍也是眉头稍皱，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还能回去吗？”
“很难……单靠界影，我准备‘大回城术’的时间要一个月以上，并且源星现在的状态，几乎没有施法材料和可以利用的能量……这么久的时间过去，恐怕帝长安和圣乔治的战斗早就结束了。”
于苍：“……”
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
引他们离开，然后圣乔治凭借事先的准备战胜帝长安，然后对其做一些不可言说的坏事，等到于苍再回到罗兰空界，便木已成舟，帝长安已经被玷污，回不来了。
到时候，就算帝长安还清醒着，估计也不敢返回蓝星了……谁知道圣乔治对他做了什么？他会不会是再创世的开关？
一位超越神话，单靠自己的力量就足以对蓝星进行重造！
而圣乔治，都不需要完全控制帝长安，只需要在其力量之中加入一些“杠杆”，便能巧妙地达成他的目的。
“……那怎么办？”
“……”
拉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才开口道：“……有一个办法。”
“什么？”
“我需要一把法杖。”拉深吸一口气，“但是材料……”
“要去哪里找？”
“源星附近，有法杖材料的只有一个地方——”拉神色沉凝，“太阳巨树！”
法师的法杖，使用的主要材料，是识兽的身体。
而源星附近，什么都可能有，唯独这识兽，绝对不可能有。
毕竟，这里是少有的，就连星天视域都已经被荒感染的地方！
堪称寸草不生。
只有太阳巨树——当初，于苍摧毁太阳巨树的时候，救下了其中大部分识兽，现在，或许还能有剩下来的残肢断臂。
他去找一找，或许能有机会拼凑出一柄法杖。
但……有点危险。
源星的太阳彻底熄灭还不到一年，在宇宙的尺度中，这个时间很短，不够一个恒星的尸体散尽所有热量，那个地方，不是谁都能靠近的。
但，为今之计只有如此……
“等等。”于苍忽然出声，“拉，你不对劲。”
“……怎么了吗？”
于苍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拉的眼睛。
空气安静了几秒。
拉平静点头：“我在太阳巨树上时就研究过被污染的识兽，他们的身体并不能完全作为法杖的主材料，只能用来辅助，所以我打算，用我自己来做主材料。”
韵律之躯，本质上和识兽的身体很像，法师的韵律之躯，尤其是拉这样的法师，也是制作法杖上等的材料。
再加上这具肉体……当年拉也是在其中加了很多珍惜材料。只要在崩溃之前完成重练，就能用于法杖制作之中。
听着这话，于苍眉头紧皱：“你疯了？”
这和制作禁卡有什么区别！
“只有如此了。”拉只是这样道。
其实，真论起来，倒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将界影，制作成法杖。
但拉心中知道界影对于于苍意味着什么，是战友，而不是什么物品。
所以，拉不会将这种残忍的选择扔给于苍。
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拉认为，现在的局面是因为他而造成的，所以他必须负全部责任，怎么能让界影代替他付出代价。
所以，既然他有能力自我牺牲，那么自我牺牲就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看着拉平静的神色，于苍心中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
“停。”于苍断然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会同意将界影制作成法杖，难道就会同意你的自我牺牲吗？”
“这是我应该做的。”
“那我呢？”于苍盯着拉的眼神，“这件事，主责是我——若我同意你将蓝星那几头识兽做成法杖带来，便不会发生这种局面。”
于苍一次性从太阳巨树上救下了百余头识兽，把他们救活之后，将他们分给了炎国的各个实验室和高校。
他心中清楚，不论是星尘还是拉，都有更加彻底利用识兽的办法，绝对比现在更高效。
但，于苍无法将同样拥有智慧的识兽当成耗材，所以只是选择了如今的道路。
作为身居高位者，这样其实已经算得上优柔寡断。
但于苍，执意如此。
于苍死死盯着拉：“莫非按照你的思路，现在应当是我来牺牲吗？”
“……当然不可能。”
“所以，你也给我收起那些心思——现在，听我的。”
说这话时，于苍的神色坚定而不容置疑，在于苍的注视之下，就算是拉，也不由得稍稍愣神。
眼前的年轻人，如今也有真正的王者之姿了。
“你……”
“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拉低下头，眼眸稍垂，“但……我们的时间不多，在我的肉体彻底崩溃之前，若你还没有想出办法，那……我，由我，代替你承担这份错误——于苍，你不能为了与我的私交，置自己的文明于不顾。”
“放心，不会的。”于苍拍了拍拉的胳膊，“我们会一起回去。”
“……”
“好了，现在，带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你之前说过的，那个来自上个纪元的‘遗迹’。”
“……那里？”拉稍稍扬眉。
曾经，他断定，那遗迹之中，会藏有对抗荒的筹码。
他研究了那方遗迹很长的时间，直到有一天……遗迹的钥匙，被两只识虫吃掉。
那两只识虫，一只叫“空”，一只叫“序”。
“……好，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