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灏郁气攻心,血气倒流,这一晕,足足晕了一天一夜。
杜江既然知道了林笙就是顾瑾璃,他更是不敢再让林笙来给亓灏医治。
毕竟,当年发生的事情,对顾瑾璃的确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
之前,他不理解林笙对亓灏为何有这么深的恨意,现在完全明白了。
两年前,顾瑾璃在那么多人面前跳下了绝情崖。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可是她非但没死,还换了一张脸回来,重新来到了亓灏身边。
所以,不是林笙在恨亓灏,而是顾瑾璃。
她要对亓灏讨债,要复仇……
吩咐秦峰去太医院把魏廖请来,魏廖查看一番后,开了服『药』给亓灏服下去,倒是也没什么大碍了。
不过,还得好好调养着才行,更不能动气动伤。
在亓灏修养的时间里,林笙则被贾公公喊进了宫里,继续给老皇帝医治。
尽管,之前亓灏曾吩咐过贾公公,老皇帝的病由魏廖接手,但贾公公不明其由,私心里觉得还是林笙的医术更加高明一些。
当然,林笙不可能像魏廖一样尽心尽力的医治,但稍微用一分心力,也就能让老皇帝的身子有所好转了。
先是往老皇帝宫里走了一趟,然后照例去了太后宫里,太后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的,倒是尹素婉看着林笙的眼神中,明显的多了一抹温情。
林笙只当看不到,毕竟yu擒故纵,松弛有度才行。
倘若表现得太明显,会让人怀疑。
准备离开皇宫的时候,太后竟意外的让林笙去给德妃瞧瞧。
德妃这次精神上受到了重创,卧床不起。
林笙望着她憔悴的模样,不免有几分不忍,于是便又在『药』里加了一些安神助眠的『药』。
出了宫后,林笙想着这两日没去尹家了,所以又跑了一趟尹家。
这来来回回,折折腾腾,辗转几个地方,回到宁王府后,已经是快要到傍晚了。
刚下马车,阿翘便指着门口的人,惊讶道:“主子,你看那不是王爷吗?”
“嗯?”林笙抬眼,迈出的脚步一顿,眸底闪过一道冷光。
亓灏面『色』苍白,身上衣服也单薄,但他的那双桃花眼在昏暗的夜里,却燃着亮光。
知道林笙一大清早就出了王府,亓灏很是担心,所以在床上躺不住了,特意等在门口。
因为,在昨晚确认了林笙的身份后,他死了良久的心,总算是复苏了。
不知道见到林笙该说什么,他的心里很是紧张不安,动了动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笙从自己的身边经过。
余光注意到亓灏眼里的光熄了,林笙抿紧了薄唇。
她不知道他站在门口做什么,更不可能自作多情的认为他是在等着自己。
想到前日两个人如仇人相见一样红了眼,林笙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亓灏见状,下意识的就抬脚跟上。
那日,亓灏如果再晚一些被杜江送到寒潭,恐怕就真的如林笙所说,血脉爆裂而死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林笙的心跳更加迅速起来。
亓灏的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好,因此他跟在后面很是吃力。
捂着嘴,努力的压抑着想要咳嗽的冲动。
林笙听着脚步声渐渐没了,紧皱的眉头松了下来。
“主子,您怎么了?”察觉到林笙的情绪不太对,阿翘小心翼翼的问道。
林笙走进芙蕖院后,闷声道:“没什么。”
爱月抱着小黑上前,恭敬道:“林姑娘。”
对爱月的态度转变,林笙也没太大反应。
她神『色』淡淡的点点头,接过小黑,沉声道:“以后不用给我行礼,我还是我,用不着这些繁文缛节。”
说罢,她转身就要往屋子里去,胳膊却突然被爱月给扯住了。
累了一天,确实有些累了,但林笙还是耐着『性』子问道:“还有事吗?”
爱月收回手,犹豫了一会,小声道:“林姑娘,奴婢……”
揪着袖子,她有几分紧张的看着林笙,“奴婢和荷香,想在您身边伺候。”
这句话,让林笙和阿翘同时一怔。
不解的看着爱月,林笙等着她的下文。
“林姑娘。”爱月低下头,轻声道:“如果不是被人拦住,当年奴婢和荷香两个人早就随着主子一同去了。”
“没有主子的地方,空『荡』『荡』的,在哪里都一样。”
“王府里虽然不少吃不少穿,也没有人欺负我们,可是这两年来,我们除了守着主子的院子,就如同行尸走肉一样。”
“没有指望,没有依托。”
“幸好林姑娘回来了,要不然我和荷香这后半辈子就在数着指头的日子里度过了。”
“奴婢看到姑娘,就像是看到了我家主子。”
“恳请姑娘让奴婢二人伺候您,也算是不浪费了余生。”
林笙眸光微动,静静的看着爱月,虽说时隔两年『性』子变得淡漠了,但可能是与爱月多年的情意残留在了内心深处,让她眼睛发酸。
爱月见林笙不说话,便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音,继续道:“林姑娘不知,主子在走之前,曾几次去悠悠谷看望您,可惜路上还遇到了刺客,便没能见成。”
“主子心里挂念着您,您现在又住在了王府里,奴婢们伺候您,也算是代替主子照顾您了。”
爱月说的是实话,一部分是为了弥补顾瑾璃的遗憾,另一部分是想给自己和荷香找些事情做。
“主子。”阿翘被爱月所感动了,她以为林笙沉默是不愿意的意思,于是低声劝道:“您是女子,身边就奴婢一个人伺候,以后定有不适的时候,多一个人照顾您也多一份方便。”
林笙搂着小黑的手紧了紧,点头道:“好,以后你们跟阿翘一样,都是我的人了。”
“只要有我一日在,必定不会让你们受了委屈的。”
“不过。”顿了顿,她加重了语气提醒道:“要叫我主子,记住不要再叫我林姑娘了。”
“是,主子。”爱月听罢,激动的眼里夹着的泪花落了下来。
她不是劳碌命,也不是被人奴役惯了,非得做什么伺候人的活儿。
只是,人的心若死了,便如荒冢,断壁残垣,心生枯草。
有个盼头,有个依靠,这日子也就不会过得太辛苦。
“林姑娘,您一日没正经吃饭了,奴婢给您做了一些饭菜。”这时,荷香端着饭菜,走了过来。
爱月接过饭菜,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歪头对荷香笑道:“荷香,以后林姑娘就是咱们的主子了,不能再叫林姑娘了。”
在爱月找林笙开口之前,已经知会过荷香,因此荷香一听,脸上也掩不住欢喜道:“主子。”
林笙坐下,看着这两个丫鬟,心有点发沉。
黑衣人多次告诉过她,除了自己的『性』命之外,不得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因为,你一旦看重什么,那看重之物将来就会成为你的软肋,成为敌人给你的致命伤。
这两年里,伺候她的人只有阿翘。
阿翘对她来说,算是一个小妹妹。
她对阿翘,尽管从不打骂,向来温和,可却不敢把阿翘看得太重。
而爱月和荷香,她们以为自己死了,宁可守着这空空的芙蕖院,也不愿离开。
这份忠心,就算她是石头心肠,也要被软化了。
视线落在面前那几样精致的小菜上,敛去眸子里『荡』漾的水光,语气比刚才多了一抹暖意:“你们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是,主子。”二人微微行礼,出了房间。
“主子。”阿翘从林笙手里抱过小黑,忍不住感慨道:“奴婢都要被她们感动的哭了。”
林笙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阿翘,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认她们吗?”
阿翘想了想,问道:“主子怕她们二人暴『露』您的身份。”
“这只是其一。”林笙拿起筷子,却不夹菜:“我回京是要报仇的,这是一条血路。”
“跟在我身边,太过危险了,我不想将她们卷进来。”
“而且,她们也会让我做事情有所顾及。”
“万一哪一天她们落人旁人手里,你说我是该救还是该舍?”
阿翘听罢,了然道:“奴婢懂了。”
“你……”林笙还想给阿翘再说些什么,却突然止住了话题。
她望着门口的那人,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散开。
亓灏就着杜江的手,气息微喘。
林笙本以为亓灏已经回了书房,可看他这样子,分明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过来的。
放下筷子,她冷声道:“到饭点了,王爷该不会是来蹭饭的吧?”
亓灏竟点了点头,“王妃应当不会小气到连一顿饭都不让本王蹭吧?”
面上,他与平时并无两异。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在说话的时候掌心已经沁出了汗。
对于失而复得的东西,人总是会异常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大概是林笙给亓灏下『药』的事情在杜江心里留下了阴影,以至于他在看到亓灏点头后,神『色』警惕道:“王爷!”
如果亓灏只是单纯的过来找林笙说几句话还好,可要是沾了这饭食和茶水就不行了。
毕竟,林笙手段了得,能下毒于无形之中,亓灏要是再染上了什么毒,只怕这身子真要毁了。
阿翘看着亓灏,眼神古怪。
想着亓灏从王府大门口就一直跟着进了院子,便大胆猜测亓灏可能是来秋后算账的。
只不过碍于身体状况,没法再跟以前那样直接“大动干戈”了。
出于护主心切,阿翘迈着小步子上前,委婉道:“不知今晚王爷会留在芙蕖院用膳,所以厨房便没准备那么多饭食。”
“王爷要是不介意,可等改日再过来,奴婢几个好好为王爷做一桌子。”
林笙听着阿翘的话,不禁想起了爱月。
如果换做成月在这里,一定二话不说就冷言冷语的把亓灏给赶出去了。
亓灏拂开杜江的手,缓步上前。
袖子里的手微微攥紧,他让自己神『色』看着自然一些:“无碍。”
阿翘表面上是说饭食的量不够两个人吃的,但亓灏只回了两个字,这让林笙也觉得亓灏是来找麻烦的。
勾了勾唇,她抬眼扫了一下桌子,笑得冷冽又挑衅:“王爷不怕我下毒吗?”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便不由得让杜江的心提了起来。
冷冷瞪着林笙,杜江语气不善道:“林笙,你若再敢对王爷下毒,我……”
“杜江。”不等杜江说完,亓灏眯着眼睛,冷斥道:“出去。”
杜江自然知道亓灏现在满心里都是林笙,恨不得每一刻每一秒都与林笙在一处待着,可是林笙不仅厌恶亓灏,还一度想要他的命,所以杜江又怎能出去?
故而,他着急道:“王爷……”
瞟了一眼一旁的阿翘,亓灏重复道:“都出去,别让本王说第三遍。”
注意到这个“都”字,阿翘看向林笙。
林笙瞧着亓灏这副外强中干的模样,对阿翘笑道:“虽然饭是不够王爷吃的了,不过茶水还是该给王爷上的。”
“是,主子。”阿翘应了声,转身出门。
杜江担心阿翘在茶水里做手脚,因此便跟了出去。
房间内只剩下了两个人,但谁也没说话。
林笙又累又饿,也就懒得再去理会亓灏。
怎么说现在填饱肚子最要紧,要不然待会真的动起手来,她软绵绵的毫无招架之力,还不是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当然,她自信亓灏拿捏不住自己,但杜江就难说了。
不管是真正的林笙,还是顾瑾璃,二人的口味相似,都喜欢清淡中带着点微辣,所以荷香按着林笙的口味做的饭菜,很合胃口。
亓灏的内心其实很矛盾,他忍不住的想要靠近林笙,可越是渴望就越是害怕。
害怕她知道自己已经识破了她的身份,害怕与她在爱恨纠葛中当真会走到情途末路的地步……
抿着唇,他看着林笙那张宁静的脸,眼底溢出一股化不开的伤痛。
一般来说,人的脸上如果戴着人皮面具的话,在耳朵后方或者是下巴处都会多少有些痕迹的。
即便不是很明显,但却不可能是似乎不『露』破绽的。
但是,林笙的耳后没有任何痕迹。
如果不是用了易容『药』水,亓灏想到的只能是换脸了……
换脸,通常要将一个人的皮剥下来,换上另一个人的面皮。
可是,亓灏又不相信顾瑾璃脸上的皮是林笙的。
毕竟,顾瑾璃那么看重林笙,怎可能为了复仇而对林笙下如此狠手?
也可能,面皮是旁人的,只不过被顾瑾璃后来又加工了一番,才会与林笙的容貌一模一样。
不过,林笙消失了两年,又去了哪里?
上次试探逍遥子,也没能得出个结论来。
该不会,林笙真的出什么意外了,这才让顾瑾璃以她的身份回京?
有太多的不解,太多的疑『惑』笼罩着亓灏,可是他却不能张口问顾瑾璃,只能私底下自己去查。
她这两年经历了什么,有什么人在她身后,所有的一切他都要查出来。
可能是亓灏一直盯着林笙,林笙也没法做到继续无视下去了,便放下了筷子,不悦道:“你要盯我到什么时候?”
亓灏见阿翘端着茶盘进来,移开了眸子,“林笙。”
他的声音低沉,语调平平,可硬是让林笙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有事说事,没事走人。”
林笙待亓灏,还是一如既往的那般,毫不客气。
亓灏棱角分明的脸比前几日更瘦了,烛光映着,更添了一丝让人心疼的感觉。
可是,林笙不会心疼。
阿翘放下茶盘,出了屋子。
小黑跟着阿翘进来后,钻到了桌子底下。
它一边用头蹭着林笙的腿,另一边用尾巴甩在亓灏的腿上。
两年的时间将一个人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亓灏本不想问,不敢问,但还是问出了口:“这两年,你是怎么过的?”
林笙一愣,冷笑道:“王爷冷不丁的关心这个做什么?”
“难不成,王爷真的移情别恋,爱上了我?”
亓灏攥着的手松开,转眼深深的凝视着林笙,良久才说出了连自己都惊讶的话:“本王若说是,你会不会留在本王身边?”
他爱的人是顾瑾璃,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以前的凤氏后人,还是现在换了脸的林笙。
她要报仇,她要如何,他都随她去,只要她开心,只要她心里能痛快。
与她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
她如果要他的命,他连眼睛都不眨,给她。
她如果想颠覆了这亓国,他连犹豫也不会,助她。
只要她要的东西,但凡他能给的东西,他都会双手奉上。
若是他给不了,也会竭尽全力的帮她得到……
这样的心,可以说是愧疚,可以说是弥补,也可以说是爱到了极致,以至于卑微至极。
总之,不管怎么说,亓灏为了顾瑾璃,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只是,并不见得林笙会接受他这番“情意”。
林笙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声音提高了几分,“亓灏,你再说一遍。”
亓灏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和不确定:“留在本王身边,你要什么,本王都给你。”
林笙听罢,脸上笑容更大:“亓灏,你是不是被我的春『药』给刺激到了?”
站起身来,她故意倾身向前,手搭在亓灏的肩上,幽幽道:“据说你为顾瑾璃守身了两年,莫不是身子耐不住寂寞了,想女人想到我身上了?”
这要是当年的顾瑾璃,根本是不会说出这样粗鲁不堪的话来的。
但现在的人是“林笙”,所以亓灏也不可能完完全全的将她视为“顾瑾璃”看待。
当然,她也不是真正的“林笙”,而是顾瑾璃和林笙的结合体。
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亓灏的后边,身上清香的气息萦绕在鼻间。
薄唇紧抿,亓灏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有所起伏的心平静下来。
见亓灏不说话,林笙受到了漠视,不禁抬手挑起亓灏的下巴,指甲一点点用力掐着,迫使他睁开眼睛:“亓灏,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反常必有妖,亓灏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这让林笙很是不快。
这不快的原因,可能是因为给亓灏下『药』的那天,亓灏还是一副要咬死她的表情,而现在却能心平气和的坐在她面前,这与林笙预料的不同。
没有人愿意与人斗来斗去的,但亓灏与她不同。
亓灏是她的仇人,也是她仇人的儿子,所以如果不考虑复国这件事情的话,她倒是真想直接与亓灏来一场二人之间的厮杀。
赢了便赢了,输了便输了。
生便是侥幸,死也就一了百了。
不过,自知之明她多少还是有点的。
她的功力不如亓灏,若真相杀起来,死的那个人一定是她无疑。
死,有时候是一种解脱。
背负了这么深的仇恨,她若死了,也就轻松了。
但是,她不能死。
为了复国,只得与黑衣人和陈泽轩一路谋划下去……
爱的天秤上,谁爱的多了,谁就输了。
在失忆且被篡改了记忆的顾瑾璃面前,亓灏是输的一败涂地。
他睁开眼睛,看着林笙凌厉又燃着仇恨的眼神,轻声道:“留下来。”
抽回手,林笙重新坐下,上下打量了亓灏一遍,似笑非笑道:“虽然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我还得想问你,当真是我要什么都会给我?”
大约能猜到林笙的话,亓灏勉强扯着唇“嗯”了声。
林笙低着头,一边端起茶盏,一边随口问道:“我要你的命,要你的皇位,你给吗?”
亓灏看着茶杯里的茶水在林笙的手下渐渐幻化出一朵牡丹,眼睛里如泄了漫天的星光一样。
默默的在心里说了一个“给”字,他的嘴里却无意识的喊出了“阿顾”二字。
林笙的手一抖,那滚热的茶水,便溅在了她的手背上。
“嘶”,倒吸一口气,她丢掉了茶盏。
茶盏落地,“砰”的一声碎了,茶水又溅在了亓灏的衣摆上。
亓灏来不及多想,扯过林笙的手,一边吹,一边心疼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林笙张了张嘴,只觉得被亓灏握着的手更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