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军营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清王和宣王的人打起来了。
东山军营之前在亓灏的掌管下,从未有过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而现在却渐渐变得乌烟瘴气起来。
出了人命,影响甚是不好,老皇帝昨日便受了气,今个更是火冒三丈。
一怒之下,便让贾公公立即传令去了军营,当场依照军令处置了闹事之人,而且也将宣王和清王手里的军权一并收了回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除了军权被收回,清王党中有一人姓杨的大人,曾依附于尹太傅,遭人举报府上地窖中藏匿了大量金银珠宝。
老皇帝得了信,便让人去搜查,果不其然在那杨大人的地窖中翻出来的财物,堪比一座金灿灿的小山似的。
接到消息的清王自知老皇帝会因此迁怒于自己,于是顾不得收拾军权被收回的不甘,只得快马加鞭的进宫向老皇帝主动赔罪。
怎么说都是自己手下的人,贪污了那么多的钱财,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
老皇帝刚训斥了清王几句,宣王党中也有人出了事情。
原来,那杨大人见自己东窗事发,于是便狗咬狗,竟扯出来宣王党中的另一位赵大人。
这些钱财,是赵大人替宣王来拉拢自己所赠。
宣王也被一并卷进了漩涡,来不及找那位擅作主张的赵大人,也火急火燎的进了宫,急忙撇清自己的关系。
老皇帝怒气冲冲的瞪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宣王和清王,急火攻心,吐了口血,晕了过去。
贾公公惊得老脸发白,让人去喊了魏廖前来。
魏廖诊脉过后,见老皇帝还是老『毛』病,便开了『药』方离开了。
剩下的宣王和清王,不得老皇帝待见,贾公公便让他们先回去了。
二人出了老皇帝的大殿后,你瞪我,我瞪你,如同两只掐架的公鸡一样,彼此眼中都是厌恶和怒意。
由于在这两年里,宣王和清王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所以他们也就不会轻易将矛头怀疑到亓灏身上。
不得不说,不管是梁宽,还是那两位潜伏在敌营中的张大人、崔大人,他们让宣王和清王被迫交出军权不说,还加深了二人之间的矛盾,这次做的真不错。
宫里的情况,亓灏在第一时间就已经了解了,他听完杜江的禀报后,冷笑道:“既然父皇执意将军权交到本王手里,那本王若是再拒绝,也未免太不给他面子了。”
站起身来,他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问道:“昨日那刺客的身份,可查到了?”
杜江跟在亓灏身后,脚步一顿,讪讪道:“回王爷,那刺客很是狡猾,竟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顿了顿,他补充道:“不过,昨日揭榜进宫的那大夫,属下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嗯?”亓灏停下来,问道:“如何奇怪了?”
杜江想了想,缓缓道:“那大夫是五日前进的京城,一直住在白玉楼。”
“所以,他应当早就知道太后病重的消息,可是却在昨日才揭了榜。”
“如果说,他是怕没把握才拖延几天的话,但听说他很是猖狂,竟敢放出话说给他三天的时间就能让太后痊愈来。”
“这样的人,属下实在是觉得……说不出来的感觉。”
亓灏抿了抿唇,不以为然道:“不说以前,只说这半个月里,进宫给太后瞧病的人就有七八个了,他若是真想要父皇的重赏,怎么着都能旁敲侧击的想法子打探到太后的病状,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说法,七八个人过去了,他怎么着心里也有点数了。”
“不过,看他敢把话说的这么有把握,可见医术上应当还是有点能耐的。”
“原来如此。”杜江听罢,恍然大悟。
忽然想起了什么,杜江又忍不住道:“那人年纪不大,脾气还真不小,据说把皇上给气到了。”
“明日他就得进宫给太后医治了,要是不成的话,脑袋就没了。”
“记得把军营里的杂草都除干净,本王这次回去,可不想再看到一些碍眼的东西。”亓灏出了王府门口,上了去往军营的马车。
亓灏离开了军营两年,虽说将士们受他人管治,但是内心里还是更希望亓灏回来的。
所以一听到亓灏要去军营,大家各个精神振奋,老早就开始『操』练起来。
而亓灏口中的杂草,也早在一个时辰之前,被梁宽逐出去了。
所以,亓灏回到军营后,心情明媚。
白玉楼里,陈泽轩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转头对一旁的黑衣人于心不忍道:“师父,笙儿身上还有伤,您让她先起来吧?”
两年的时间,黑衣人变得更加的冷酷无情,不择手段了。
他居高临下,高高在上道:“告诉我,你是谁?”
女子跪了半个时辰,额头上沁出了细汗,她咬牙道:“林笙。”
黑衣人满意的点头,又不紧不慢的问道:“你的仇人是谁?”
“亓灏,狗皇帝。”林笙的眼中涌上满满的恨意,袖子的拳头也不自觉的攥了起来。
黑衣人抬手『摸』了『摸』林笙的脑袋,轻叹道:“笙儿,这两年你可恨我?”
林笙摇头,声音虽弱,但却掷地有声:“不恨。”
“如果不是师父,可能徒儿早就丧命。”
“可惜师父悉心教导徒儿两年,徒儿还是让师父失望了。”
“没能将玉佩拿回来,也没杀了亓灏。”
“你的武功当年被亓灏被废,身子伤了根基,所以师父不怪你。”黑衣人收回手,幽幽道:“师父待你虽严厉了些,但也是希望你能学有所成,早日报仇。”
“难得你体谅师父的苦心,师父也就放心了。”
陈泽轩在一旁听着黑衣人的话,嘴角溢出一丝冷意。
黑衣人说的轻松,若不是陈泽轩亲眼所见,可能他不会知道黑衣人口中的“严厉”究竟到了如何疯狂的地步。
这两年的每一天,从早到晚,林笙都被黑衣人丢去了“万窟楼”。
那“万窟楼”,是“青遥阁”下面的分支组织,相当于杀手集中营一般的地方。
一共有九层,按照难度由低到高排列。
每进一层,都像是闯关卡一样,里面都有黑衣人安排好的人“接应”。
除非能想办法活着出去,否则便待在里面直到被“打死”为止。
林笙用了半年的时间,终于从第一层,撑到了第二层。
而这半年,她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完全只靠一口怨气支撑着。
被打倒,再站起来,然后再被打倒……
如此循环往复,直至她躺在地上,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然,黑衣人对林笙还是放了水的。
要不然,也不会在她每次重伤晕过去之后,还找人灌『药』。
只不过,醒来后依旧是一番黑暗的“厮杀”。
仿佛,只要她还能喘气,就必须要“战斗”到底,直至第一层的大门打开为止。
黑衣人时不时的会在阁楼上往下看着林笙,如同看着一只困兽在做徒劳的挣扎一样。
尽管无趣,但是他知道,只要林笙出了这“万窟楼”,便会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堪比陈泽轩……
曾经,陈泽轩每每想起自己练功受罚时,黑衣人对待自己的残忍手段,总会后背发凉。
可是当看到林笙被人抬着出“万窟楼”的时候,陈泽轩看着像血人一样的林笙,当场落了泪。
他宁愿自己代林笙受尽千难万苦,也不愿林笙受伤。
跪在地上哀求黑衣人,陈泽轩不要再这般不要命的训练林笙了,因为他担心再这样下去,林笙会丢了命。
然而,黑衣人却丝毫不理会陈泽轩的请求,在林笙修养了七天后,又将她送进了第二层……
林笙在第一层待了半年,随着难度层层递加,再加上她资质有限,并非什么武功奇才,所以两年的时间,她也只能停步于第四层。
如果不是黑衣人等不及了,恐怕林笙还要个至少十年才能从第九层出去。
一旦在第九层历练完,那么昨夜对亓灏出手的林笙,必定不会失败而归。
当然,即便是她能从第九层出去,也一定是有史以来进出过“万窟楼”用时最久的人……
大概是黑衣人察觉到了陈泽轩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他眯着眼睛,嘱咐道:“笙儿,在这世上,你能靠得住的人,只有师父和你哥哥。”
“任何人,无论对你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莫要相信。”
“还有,你的身份,千万不能暴『露』。”
“否则,师父做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了。”
林笙点点头,毫不怀疑道:“师父的话,徒儿记住了。”
意味深长的看了陈泽轩一眼,黑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话虽然是对林笙说的,可却是给陈泽轩听的:“师父老了,复国大业也只能由你兄妹二人完成了。”
“走到今日实属不易,你们可千万不要让师父失望啊!”
陈泽轩感觉到黑衣人手下那沉重的力道,“嗯”了声。
“好了,笙儿,你也起来吧。”对林笙抬手,黑衣人沉声道:“明日还要进宫,你先回去歇着吧。”
林笙的腿因为跪的时间太久,所以有些发麻。
她站起来的时候有些吃力,陈泽轩看不过去,伸手扶了她一把。
黑衣人见状,轻哼一声,然后目送着林笙离开。
待房间里只剩下他与陈泽轩后,黑衣人冷笑道:“轩,你似乎对师父有些意见。”
陈泽轩转头,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闷声道:“徒儿不敢。”
黑衣人也顺势坐下,抬手端起一杯茶,一边轻轻吹着,一边缓缓道:“你在怪师父昨晚让她去宁王府。”
这话不是询问,而是在肯定的陈述。
陈泽轩后背僵直,也没否认:“师父明知她身上还带着伤,也知道她不是亓灏的对手,却还让她如此的冒险,可有想过万一真落到了亓灏手里,后果会如何?”
“师父若是没把握,也不会让她去。”黑衣人抿了口茶,随即似笑非笑道:“再说了,你不是去救她了吗?”
“你那般护着她,她又怎可能有事?”
听样子,似乎黑衣人早就料定了陈泽轩会跟着林笙去宁王府,因此才会这般气定神闲。
被黑衣人噎得说不出话来,陈泽轩脸『色』涨红,半晌才负气道:“谎言总归是谎言,纸是包不住火的。”
黑衣人自然知道陈泽轩在说什么,他将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站起身来『逼』近陈泽轩,语气里夹杂着一丝阴恻恻的危险气息:“师父何时骗过她?”
“凤皇之女,凤国遗孤,你说她是还是不是?”
陈泽轩垂下眸子,闷声道:“是。”
“被亓灏身心俱伤,始『乱』终弃,是不是?”黑衣人一甩衣袖,随着一声冷斥,袖间一道冷厉的寒风也从陈泽轩眼前一扫而过。
陈泽轩深吸一口气,“是。”
“既然如此,那还提什么谎言不谎言?”黑衣人怒眼一瞪,毫不客气道:“轩,日后再让师父听到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师父绝对不会轻饶你!”
陈泽轩听罢,静静的看着黑衣人,良久才问道:“师父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恢复了记忆呢,又会如何?”
“呵!”黑衣人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摇头道:“轩,你当真是太天真了。”
“事到如今,你觉得师父会给她恢复记忆的机会吗?”
见黑衣人如毒蛇一样的眸子里闪动着诡异的亮光,陈泽轩没来由的心头一紧,“师父……”
“放心,师父只是封住了她的记忆,是不会对她如何的。”黑衣人见陈泽轩一副紧张的模样,眉头又紧蹙了起来:“倒是你,到了现在似乎还没认清楚你和她的关系,当真是糊涂。”
陈泽轩像是被人戳穿了心事,心头如被人浇了一层黄连似的,泛着苦涩:“不用师父提醒,我也会记得我与她的关系。”
“你知道便好。”黑衣人冷冷的看着陈泽轩,眼神嘲讽道:“可别跟两年前的宣王和顾瑾琇一样,做出那等不知廉耻的事情来。”
当年顾瑾琇死后,宣王在得知后,在无人的时候还为她掉了眼泪。
但也仅此而已,毕竟在宣王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帝王大爷。
所以,难过了几日之后,他也就跟没事人一样,继续着明里暗里的夺权算计。
黑衣人的这句话,让陈泽轩面『色』一白。
双唇嗫嚅,他久久不语。
冷哼一声,黑衣人出了房间。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甩上。
陈泽轩身子一颤,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耳边回响起刚才黑衣人那一句句如同诛心似的话。
在两年前,得知顾瑾璃是凤皇之女后,他便知道两个人是永远不可能的了。
可是,有些东西是无法控制的,就好比他的心。
如果在当年回京之前,他知道遇见她会让他痛苦,让他煎熬,那么他绝对不会刻意的接近她……
看她在亓灏身边受伤,看她失去了孩子后悲痛欲绝,他也跟着一起受那剜心之痛。
后来,他由着自己的心,不顾任何的风言风语,在人前人后的护着她,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男女之情还要亲密。
当然,用了这两年的时间,他才认清了与她是同父异母兄妹的事实。
他努力的让自己像对玉淑一样待她,变了脸,换了身份,成为自己妹妹的她,对于现在脑子里所拥有的记忆,似乎一点也没有怀疑。
黑衣人说什么只是封住了她的记忆,其实分明是篡改了部分记忆。
毕竟,她以林笙的面容和身份回去,必定会见到很多以前的熟人。
倘若记忆完全被抹掉,不仅不现实,而且还容易『露』出破绽来。
之所以选择了林笙的脸,那是因为黑衣人偶然得知林笙早就在两年前死了,而且玄机阁似乎也在逍遥子手里,所以便让顾瑾璃以林笙的身份回京。
依着逍遥子对林笙的感情,如果听说京中出现了一个跟林笙一模一样的人,他一定会立即现身。
不着痕迹的先将“林笙”的真实身份透『露』给逍遥子,然后再借着早年逍遥子与凤瑟的关系,那么玄机阁也就顺理成章的搞到手了……
当然,逍遥子也不可能轻易相信林笙就是顾瑾璃,而且也会对顾瑾璃为何还活着产生疑问,但这都不是问题,因为黑衣人早就为顾瑾璃想好了天衣无缝的说辞。
重重的叹了口气,他只觉得胸口闷得让人难受。
隔着两个雅间,便是“林笙”的房间里了。
她坐在桌案前,将一幅画卷缓缓的展开,只见里面渐渐出现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一颦一笑,让女子看了都舍不得移开眼睛。
手轻轻的在画中女子的五官上抚过,林笙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这幅画,是当年陈泽轩画的。
里面的女子,也自然是惊才艳艳的天下第一才女顾瑾璃。
“顾瑾璃……”林笙平静的眸子里,『荡』起了圈圈涟漪。
起初,她也不叫林笙。
在睁开眼睛后,她听到黑衣人和陈泽轩唤她为“阿璃”。
因为没了记忆,所以他们便将她坠崖之前的事情一点一点的仔细讲给她听,她才知道自己是谁。
她很是惊讶,竟不知道自己原来有那么多的身份。
丞相庶女顾瑾璃,宁王亓灏的顾侧妃,还有凤国孤女……
随着身份一层层的揭『露』,她更是震惊不已。
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她才将那么多的信息消化掉。
她可以忘记一切,但是却不能忘记国恨家仇,以及匡复凤国的重任。
之后,她便带着满腔恨意,进了“万窟楼”接受了魔鬼般的训练……
出了第一层楼后,她又有了新的身份和名字,神医逍遥子的亲传弟子林笙。
一个据说与她有过交集,但是死在了两年前的人……
毕竟,人要做戏,首先得『迷』『惑』了自己,才能骗的过旁人。
黑衣人和陈泽轩唤着她“林笙”,她便是林笙。
随着时间久了,她也习惯了“林笙”这个名字和身份。
被灌输了两年的仇恨,早已在她的心里根深蒂固。
不会因为她成了“林笙”而忘却,只会像一棵小树苗一样,越发的茁壮成长……
老皇帝灭了凤国,亓灏作为老皇帝属意的新君人选,所以这二人是必须要除掉的。
何况,女子大多都是珍爱自己容貌的,而亓灏将她的容貌尽,武功废掉不解恨,还『逼』她自尽,可见其人当真是心狠手辣到了极点。
握着画卷的手背青筋暴起,咬着牙,林笙一字一句像是迫不及待要将亓灏抽筋剥皮一样:“亓灏,倘若你落在我手里,我必定会让你不得好死,挫骨扬灰!”
窗外的黑衣人,透过窗缝瞧着林笙阴厉的神『色』,满意的笑了。
一夜过后,天还未亮,宫里的禁卫军便等在了白玉楼的大厅里。
掌柜的吓得立即上楼去请林笙,半盏茶的功夫后,林笙便随着李慧龙进了太后的寿康宫。
寿康宫里,还是挤满了人。
宣王和清王脸『色』不太好,皇后拿着帕子轻轻遮嘴,小声的打着呵欠,德妃和丽妃则垂着眼睛,一个仍旧是一副恭敬小心的模样,而另一个则是悄悄的打着瞌睡。
军权回到了亓灏手里,所以他今个破例也来了。
一来,当面欣赏一下清王和宣王二人郁郁不得志的表情。
二来,有日子没见到八皇子了,他一会要去明辉宫探望一番。
“皇上,人来了。”贾公公领着林笙进了大殿后,禀告道。
老皇帝瞧着林笙如三天前那般,一脸的神『色』淡淡,便声音威严道:“今日治不好太后,朕立即让人砍了你的脑袋!”
“在下也说过,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林笙目光在亓灏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一袭白衣从他身前经过。
亓灏闻着鼻间流淌过的一股子似有似无的香气,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往桌案旁边走去的林笙。
可能是因为情绪有所好转,所以亓灏的眼睛今个竟奇迹般好转。
视线里的人,难得清楚的很。
他看着林笙提笔写字的侧脸,眸底冷光闪闪。
老皇帝很想发怒,但见林笙落下了笔,知道她这是开了『药』方,便决定稍后看看『药』效再惩治她也不迟。
亓灏上前一步,上下打量着林笙,若有所思道:“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