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
跪在鱼为渊身后的只是四个漆黑如墨的人影。
随着虚空之门内呼啸声渐渐沉闷,那四个人影竟然当着黎末的面生出血肉,换上肌肤。
甚至在短短三息时间内,它们已然有模有样地穿上绫罗,赫然是三男一女。
然而从他们身上,黎末感受不到丝毫生者的气息,反而更像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无数岁月以来,这还是黎末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现身世间。
她心里清楚,它们绝非善类。
“姑且称呼你鱼为渊吧!你刚才所说水主,到底是谁?”
鱼为渊依然注视着天河方向,借着青色的月光,将那一瓢弱水推到黎末面前。
“她……应该有很多名字,可唯独在我眼中,她只是水柔。
因为两个闻鱼的梦纠缠在一起,她的身份难免有些多。
弱水三千,尽是天之娇女。心系苍生,甘作妙善公主。她还是灵犀之泪真正的主人,更是水色的本尊。
由空山踏入佛门,自此斩断和水色之间的因果,双目可观三千净世音……
这样说,总该知道她是谁了?”
鱼为渊说得如此清楚,黎末又岂能不知“观音”是何方神圣。
或许黎末因为鱼为渊的话有些分心,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站着的四个人,全部神情贯注地凝视天河。
最让黎末在意的是,它们眼角的余晖中,不停闪烁的星芒似在同日月争辉。
这时。
平静的天河水面上,终于显化出两个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的太上踏着天河水面小心翼翼,观音手托玉瓶跟在他身后。
观音脸上始终带着微笑,绝世容颜犹如水色在此。
自鱼临渊和水色行净世之礼后,她便一直被太上禁足天河水底。虽然观音眼中波澜不惊,但看得出她早就知道三界会迎来这一天。
“水柔不知,是该尊您为天父,还是该叫一声太上……”
眼看太上就要走到天河之畔,观音突然轻声开口一问。
太上脚步明显一顿,倒映在水面上的表情显得精彩纷呈。
很快,便释然了。
“三千弱水都是我的女儿,唯独对你不一样。或许从你诞生之时,我便已经知道你与众不同……
你不怪我,我应该感到欣慰。”
太上说完这句话,抬脚踏上离恨天。
刚才还不知道躲在何处的仙光云影,一下子又都冒了出来,似谄媚示好般在太上脚下铺开。
观音目睹这一幕,回味着太上刚才那番话。
直到太上腾云出现在离恨天的八角亭,她才笑着说道。
“很多东西我也早就不记得了……不过这个名为‘三界’的地方,我很喜欢!”
说完。
澄澈的天河水自她脚下漾起波纹,一朵无形胜有形的浪花在她脚下悄然形成,一直将她送到离恨天最高处。
太上似乎有意让观音和鱼为渊单独一叙,只是站在八角亭内冲黎末递着眼色。
反倒是黎末,被太上这一番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那些存在于天地间的默契,显得苍白无力。
鱼为渊只是遥遥看了一眼太上,并没有选择此时交锋。
他身后“四人”在看到观音的绝世容颜之后,又一次单膝跪地,称她“水主”。
观音显然有些猝不及防。任谁被几个陌生人如此称呼,也免不了多打量几眼。
这一看之下,观音顿时眉头紧皱,花容失色。
当她以独具的慧眼再瞧时,她分明看见鱼为渊身后的,是四条相貌极其丑陋的鱼。
四条鱼身上不断有黑气溢出,强大的怨念令观音都会产生一种窒息感。
甚至。
她能看到三界中净世之音形成的灵光,都会远远地绕开这四条鱼,唯恐避之不及。
“这!这怎么会!善恶不可分,三界无此因,为何会有此果?”
突如其来的一番言语,令远在八角亭的太上闻声赶来。
可是任凭太上以天眼探视,也只能看见四团黑气包裹的怨念。
“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太上义正言辞,眼底的精光容不得半点质疑。他眉心的金色符文闪烁,似乎随时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只见鱼为渊和颜悦色,一双眼睛都在观音身上。
“以这三界的时间衡量,你我仅仅百年未见。想不到,你比以前更美了!”
“只是百年么?”
“就当是百年吧……我怕时间太久,你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那你说,我应该是谁。”
“你是我鱼为渊所爱之水,不是随便的‘谁’。”
观音闻言轻轻摇头,对于鱼为渊这番毫无根据的言谈很不喜欢。
以前她只知道佛尊是一位“无戒”邪佛,后来在君天殿才看到他那鱼面下的真容。
纵然曾经相思入骨,一入空山万劫不复。
观音看着眼中的鱼为渊是陌生的,甚至令她这位菩萨忍不住想要退却。
“或许你我之间曾有过千丝万缕,但那早就应该是红尘旧梦了不是么?”
观音的声音并不冷,甚至带着几分平淡。
可越是平淡的言语,在有情人心里越有杀伤力。
鱼为渊等了太久,当他听到昔日的水柔说出这番话时,仿佛心底尚存的顾忌正在一点点崩塌。
鱼为渊本就腥红的眸子越来越红,低落的思绪让离恨天倍感压抑。
换做凡人或许会咆哮,会歇斯底里。可鱼为渊终究是酿成这一切的闻鱼,他必须狠心到底。
“我知道你是无心的,这不怪你……等我找回了你的心,我们离开这里,还可以像从前一样!”
“从前又是什么样?凭什么认定我就会心甘情愿跟你离开?
就算你有遮天封地的实力,也无法预料我心中所想。”
“水柔!我们不该一见面就这样……”
“水柔?尊驾似乎搞错了什么,我并非你所认识的水柔,更不是你口中那个‘无心’的水主。”
“……”
鱼为渊在观音面前,始终保持着一份谦卑。
或许是因为在上善若水的观音面前,他这条闻鱼也会有所收敛。也可能是由于他这条闻鱼汲取了太多世间的思念,致使他只会对自己眼中的“水主”心存善意。
忽然间。
鱼为渊竟然仰面而泣,眼角流下的不是泪水,而是一丝丝血色的气息。
哪怕太上和黎末视鱼为渊为劫难,此刻也忍不住微微动容。
观音无奈叹息一声,既不会为此动情,更不会因鱼动心。
“这又是何苦呢?一入空山万劫不复,不必再念相思入骨!你若能从何处来回何处去,观音在此替苍生谢过。”
鱼为渊似有满腹委屈一样,沉声开口。
“你是不是嫌它们丑?其实它们四个就是我,是这无数年来思念所化的四种相貌……”